文|孟小叶
每个人都有一段青春里的隐秘故事。我们在成长里获得的所有真知灼见,都是在各种貌似不可告人的禁忌和秘密里无师自通。
用画笔填色,和插画师刘擦擦一起完成插图,将作品拍照发至yczhengwen@qq.com参与评选,就有机会获赠读者文创团队设计的“小鲜肉”笔记本一册。
一
每个班级里都有那么几个神通广大的人,即使毕业后十几年没有联系,他仍然能找到你的微信,然后热络地把你拉进一个叫“XX一家人”的同学微信群里。去年春节回家,一向深居简出的我就这样得知了小学同学聚会的消息,本打算推掉的,但一想到百无聊赖的假期还剩很多天,我竟抱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窥探欲答应了。
聚会组织得还算成功,班里有一半同学参加了。大家勾肩搭背地聊起小学时的趣闻逸事,企图用一杯杯啤酒消除故作亲密下的疏离感。我们的班主任坐在主座上,不停地张罗大家吃好喝好。她年近50,脸上多了不少皱纹,一块块色斑夹在皮肤的褶皱里,玫瑰色的口红衬得她的脸色和牙齿更显暗黄。
班主任往我的空杯子里倒满了酒,问道:“听说你在北京写剧本呢?”我说个人爱好而已,写着玩儿的。她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笑容:“我果然没看错,你从小就有当作家的天分!”其他同学也纷纷附和道:“是啊,她小学时的作文总是得高分。”我把酒杯推到一边,不去接她的话,自顾自地夹起了菜。
二
我从小就喜欢写东西,内向的性格和旺盛的表达欲催生了写作的热情。偶尔上课时来了灵感,我会把软皮笔记本藏到课本下,偷偷编天马行空的故事。有一次写得太过忘我,我竟没注意到班主任已经悄悄走到了我的身后。“你干什么呢?”她在我身后大喝一声。我吓得打了个激灵,手里的铅笔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
“没干什么。”我低声辩解着,下意识地把软皮笔记本往课本下推了推。
“拿来给我看看。”她粗暴地扯出笔记本,拿在手里翻阅着。我低着头坐在座位上,心怦怦直跳,只觉得她的身影像一堵暗黑的墙,正慢慢地倾塌下来。
“你这写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外星人又是公主的,你以为你能当作家啊。”她把笔记本卷成了一个筒,敲了一下我的头。我的脸憋得通红,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学们!”她转向大家,声音高了八度,“你们都看好了啊,孟小叶觉得自己能当作家,连我的课都不用上了!”同学们发出一阵嗤笑,我瞥见班主任露出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紧接着,她把我的笔记本从中间撕成了两半,每一半又撕成了许多小块,最后把每一块都撕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那些雪白的碎片落在我的头上、桌上和脚边,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从那以后,班主任变得特别喜欢撕东西,除了我的日记本,画满红叉的试卷、书写潦草的作业和同学偷偷带来的课外书,都成了她手下的“冤魂”。记得小学4年级时,小城里建了第一座图书馆,我和同学小婉兴冲冲地办了借书证,每天放学后都去图书馆借书看。小婉家境优越,人长得娇俏漂亮,她发育得很早,个子比班里所有人都高,刚过10岁就能看到微微隆起的胸部了。那段时间她很喜欢借一些少女杂志看,对故事里的校园爱情充满了向往。
小婉是个乖巧的女生,从不在课堂上做和学习无关的事,下课后她才会把杂志从书包里抽出来,把头埋进书桌偷偷地阅读。但即使是这样,仍然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啊!”班主任把少女杂志卷成筒状,狠狠地敲了几下小婉的肩膀。“男孩子不好好学习以后还能去工地当苦力,女孩子就只有去酒吧当陪酒女的份儿了。别嫌我说话难听,我都是为了你们好。小小年纪就看一些情啊,爱啊的,太不自爱了。其他人也都听好了,以后任何与课堂无关的书都不允许带到学校,我才不管是世界名著还是这种不三不四的小说,我发现一本撕一本!”
“老师,别!这是从图书馆借的!”眼看班主任要把杂志撕成碎片,小婉脱口而出。
班主任轻蔑地白了一眼小婉,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爸妈那么有钱,别说一本杂志,一座图书馆都赔得起。”就这样,一本粉色的少女杂志转瞬间变成了粉色的碎片。
三
10岁以前,我们以为老师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对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10岁之后,我们开始对“自由”和“权利”有了模糊的概念,心里憋着一股火,想要对班主任的高压政策进行反击。我和小婉商议后,偷偷给教育局打了电话,举报班主任辱骂和体罚学生。结果学校不但没有对班主任进行批评教育,反而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打电话的小婉。听小婉说,她父母知道这件事后痛骂了她一顿,还带着好多保健品去班主任家道歉。
后来我又尝试过一些非常手段,比如在她的保温杯里撒粉笔灰,在她的皮包里塞烂菜叶,或者在厕所的墙壁上刻下她的坏话。最大胆的一次,是我写了一封讨伐她的信,并亲自把信交到了她手上。
后来班主任在课堂上阴阳怪气地朗读了这封信,读完后她向全班同学发问:“你们同意她写的吗?”没有人作声。她猛地拍了下桌子,又厉声质问道:“有人同意她写的吗?”同学们这才纷纷嗫嚅道:“没有。”班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打算按照惯例把信撕成碎片,但她突然停了下来:“不撕了,开家长会的时候让你爸妈欣赏欣赏。”就这样,那封信被当作“物证”保留了下来。
家长会后,父母并没有跟我提那封信,我也不敢多问,生怕会重蹈小婉的覆辙。直到很多年后,我在爸爸的里发现了一张旧报纸,那封信竟然被匿名刊登在了这张报纸上。父母不好意思地说,那封信写得太好了,舍不得撕掉,便偷偷帮我投了稿。每当看到这封信,他们都在心里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
四
从1年级到6年级,班主任始终没有换过,我那些幼稚的反抗行为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在教育资源匮乏的小县城,类似这样缺乏师德的教师并不鲜见。更可悲的是,家长的纵容和小孩子的懵懂,使得这种现象多年来都没有改变。我表妹比我小10岁,长得非常漂亮,从小被我姑姑送去学习舞蹈。她天分极好,在当地拿了不少奖项,然而在5年级的时候,却突然退出舞蹈班。我惊讶地问姑姑发生了什么,姑姑边打毛衣边说:“她的班主任说女孩子长得太漂亮本来就容易分心,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就更危险了。快上初中了,还是要以学业为重。”我不满地骂了一句:“老 师懂个屁!”姑姑轻描淡写地说:“老师也是为了她好,担心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成绩下降。”从那以后,每每想到妹妹,我心中总会感到痛惜和无奈,不知乖巧如她,是否懂得对自己的老师说一声“不”。
那次同学会上,班主任表现得非常开心,她搂着我的肩膀说道:“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我很知足。以后常回来看看,别忘了我们。”
“嗯,不会忘的。”我笑盈盈地看着她,边吃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