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涵
向老师最爱伺弄花草。
她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桌子上,充实又寂寞地堆满了教辅书和学生的作业,而她的桌子,总是开出一片喧嚷热闹。
春天笑两枝桃花,夏天开三株木槿,秋天香几朵桂花,冬天立一棵君子兰。
有同学说,向老师的桌子不是普通的桌子,简直像一个布道的场院。当你走过她的桌旁,看到她的那些花儿的时候,你的心会悸动不已,甚至生发出一种对于造化之美近乎虔诚的感动。
如此说来,向老师就是传道的“牧师”了……牧师,我们是见过的,向老师以前放过一部叫作《出埃及记》的电影,里面有個长着花白胡子、穿着长长黑袍、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十字架的老爷爷就是牧师,他带领全族人逃离了残酷的奴役。
但是,要是让认识向老师的人听到这个形容,一定会笑出声来:她那样活泼灿烂的人,哪里有半分牧师的严肃庄重呢!
有一天,和往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教室里多出来一张空座位。
向老师说,有个新来的女生要来和我们一起学习了,她名叫英子。马上,有消息灵通的同学“侦察”到,这个神秘插班生是休学了半年,现在转入我们班的。
第二天,每天最早摸黑去班里早读的阿元告诉我们,这天他去教室的时候,发现有个女孩子已经在座位上读书了。话音未落,嘘声四作。
果不其然,这个新同学在一周之内迅速成为了班里的“大佬”级人物——作业全优,纪律满分。只是不知为何,她对周围人的钦羡目光和友善示好都显得毫不在乎,永远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脸。
于是,大家就也不再自讨没趣地去亲近她,她的座位渐渐成了教室里谁也不愿靠近的“极地”。
和她同寝室的大王还和我们说起她的一个怪癖:“有好几回,我夜里醒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她被窝里亮着灯,还隐约能听到呜咽声!”一旁的丽华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那天我负责检查寝室卫生,给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发现她枕头底下藏着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莫非是她的男朋友?
成绩在班里吊车尾的二毛告诉我们一件怪事:“这个十佳学生,居然也是办公室的常客,我好几次见她坐在向老师身边,眼睛红红地抹眼泪!”
是不是她在向老师面前打小报告,说我们孤立她呢?大家忧心地议论着。
没多久,我们的想法似乎被证实了,因为一次班干部会上,向老师交代我们要多多关照她,带着她尽快融入集体。对向老师,我们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但那次却没人吱声。
谁会喜欢一个爱跟老师打小报告的人呢?
倒是在那之后,“极地”的冰霜好像开始融化了,她的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大家的谈话里。
“英子问我周末要不要一起去骑单车……”
“听说我值日没吃早饭,英子帮我带了一份米粥……”
“这道物理题怎么这么难啊!我去问问英子怎么做……”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叫英子的女孩,原来也有一双能笑成一朵春花的眼睛。
丽华说,后来英子告诉她,那张照片上的年轻男人是她爸爸,英子爸爸在安徽当采矿工人,去年因为害上尘肺病,去世了。
有一次,在主题为“感恩”的班会课上,每个同学都上台讲讲自己这辈子最感恩的人。我记得英子当时说:“我最要感谢的人,应该是向老师。在我人生最阴霾的时间里,是她不断地鼓励我,打开心门,多去和周围人交流,帮助我走出了那段抑郁的日子。她让我看到了,原来我一直都活在光里。”
那刻,我回头看了看站在教室后的向老师,发现她的眼睛里,有一簇蜜色的火焰,一次次被风吹动。
说到这儿,向老师与“牧师”,倒确乎有些相似了。《出埃及记》里那个牧师把自己活成了自己忠诚了一生的《圣经》;而向老师,又何尝不是把自己活成了,甚至把她的学生培育成了,她所钟爱的花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