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蜜
时隔三个月后,我时常还能想起刚抵达开罗的那个下午,和一个犹太男人坐在埃及歌剧院的后院里喝咖啡,跟他展开的那场荒诞的对话。
“有这么个穷困的男人——我们叫他Chocolate Man(巧克力男人)好了——他有一个女儿,每天都让他下班后带巧克力回去。可是他太穷了,没有钱买。等到女儿生日那天,女儿还是这么要求,他决定去商店偷。”他说。
在盗窃现场,犹太人碰到了Chocolate Man,并且目睹了他把三块巧克力放进自己包里,“他和我说了自己为什么要偷东西,我当然同情他,可是偷窃是不对的。于是我们争论起来。”
争吵声引来了老板,犹太人灵机一动,告诉老板自己是一个魔术师,会变魔法,如果变得好,请求老板送他三个巧克力。老板答应了。
犹太人当着老板的面,一个接一个地把三个巧克力吃完了,老板傻了眼,犹太人接着把Chocolate Man手里的三个巧克力拿了出来,笑着说:“嗨,巧克力在这儿呢!”
最后,他免费吃了三个巧克力,老板额外送了他三个巧克力,事情圆满解决。
犹太人反复跟我强调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最后问我:“你觉得这个故事告诉了你什么?”
我有点莫名其妙,“嗯……如何机智地做好事?”
他似笑非笑,没有给我答案。
我想不起當时为何说到这个故事,以及后面我们如何继续聊天。这个犹太男人出生于亚历山大港,外出求学多年后,在两年前来到开罗开始他的学术研究。
他和开罗一样,以一种没头没尾、混乱却自成体系的形象,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大学学习的埃及历史,绝大多数已经忘记,只剩神秘而浪漫的金字塔和尼罗河,构成我的埃及想象。
初到开罗,我坐在没有开空调的出租车后排,被眼前纷扰的市井所吸引。虽然是晴天,天色却不明朗,街上到处可见土黄色的清真寺,司机随处一指,就说:“这个有两三百年的历史。那个更久,估计有四五百年。你看那个新一点的,是最近才修好的。”
热风不时随着车身的移动灌进车内。进入闹市区,扬起的尘土逼我关掉了车窗,让司机开空调。汽车沉闷的喘息声、行人毫无顾忌的说话声,还有司机热情四溢但我只能听懂一半的英语,填满了我和这个陌生城市之间的缝隙。
这里是市中心,周围全是英国殖民时期遗留下的欧式建筑,外墙大多已变成土灰色。我就住在闹市内转角处的一栋,破旧不堪,一把吊扇悬在旋转楼梯间,吱呀转动着,只有一束光从背后射进来,下面四层似乎都是仓库,顶层改造成了小旅馆,倒是别有洞天。
我没打量太多,放下行李之后,一头扎进楼下的热闹里。
“街头的交通比以前更为密集繁忙,甚至也更歇斯底里。即使隔着酒店客房的双层玻璃,我们仍然再次领教了窗外那一片尖锐刺耳的交响大合奏:司机的怨骂怒斥、汽车喇叭的长鸣、发动机的啸叫与咆哮。这就是开罗沸腾生活的背景音律。”(威廉·戈尔丁《埃及纪行》,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1984年英国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戈尔丁游开罗时如此写道。
三十多年过去,这座城市的喧嚣有增无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开罗代表了埃及。这个看起来幅员辽阔的国家,适宜居住的地区不到3.5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一个海南岛的大小。人口大部分集中在了尼罗河三角洲地带,光开罗的人几乎就占了国家的五分之一。
这座拥有近2000万人口的城市有一种魔力,仿佛要把每个人都吸入,变成它热烈的一部分。不需要背包,拿一个塑料袋,买一份《金字塔报》,过马路笃定而不仓皇,那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开罗人了。
显然我不像,一路招来了好多搭讪者。“你好!”“Chinese?(中国人吗?)”“Welcome to Cairo!(欢迎来到开罗!)”
一旦搭腔,他们就会秀几句中文,“来了多久?”“去金字塔吗?”“住在哪里?”一系列问题接踵而至,有的追了我一个街区,只为递一张传单。无外乎让你购买他们的商品,去他们的店面,或者坐他们的车、住他们的酒店。
繁忙的人群和焦躁的汽车时常在街上对峙,互不相让。交通灯作用甚微,没有人行道,只要错过和人群一起过马路的时机,你可能会瞪大眼睛在原地手足无措好几分钟。堵车是家常便饭,与此同时,急切的埃及人会让汽车喇叭声一直伴你到深夜。
我就是在犹犹豫豫过马路时,遇到了犹太男人Jacob的。
他看我一脸惊慌的样子,见怪不怪地对我笑了一下,说:“跟着我。”他皮肤黢黑,身材瘦高,跨起步子来轻快得很,我三步作两步才跟得上他。怕他又是一个推销者,未敢多言。
Jacob自称在开罗做语言老师,同时又是埃及艺术协会的志愿者,还在搞自己的研究,见我要走去尼罗河,热情地说带我过去。事实证明,他只是一个热心人,并未向我推销任何商品。
Jacob对遍布城里的掮客的厌恶程度远超过我,他认为这些人败坏了埃及的国际形象。“你千万不要相信路上任何叫你去住酒店的人。”他一脸认真,“我敢肯定他们会给你开高价。”
得知我路上已经被好多人发过传单后,这位新开罗人仿佛肩负起了带我看最原始、最本土开罗的使命,于是在歌剧院喝完咖啡后,他又领我快速穿梭于他熟悉的街巷间,准备带我吃一顿饭。
他强调我们吃的koshali(一种意面、米饭和各种豆类的混合食物,十元人民币左右一份)是本地人才有的待遇,如果我一个人去,价格一定会不一样。
有时我甚至觉得他的担忧有点过头。于我而言,那些不厌其烦的掮客也是埃及的一部分,和想象中一个古国该有的沉稳相比,这种试图从游客身上赚钱的急切,或许反而更贴近当下埃及的真实。
但Jacob不以为然,他教了我两句阿拉伯语,一句是“我来自中国”,另一句就是“我TM不是一个游客”。
当我以为已经对开罗式“搭讪”产生免疫时,前往吉萨金字塔的路上又遇到了新招。坐地铁抵达吉萨站时,我把Jacob的建议铭记于心:不要搭理任何跟你说话、试图帮你指路、想套近乎的人。在我甩掉了所有跟上来的人之后,旁边一位年轻人跟我走了同一个方向,他说:“你是去金字塔的吧,不要相信他们,你可以自己坐公车去的。”
“嗯,你可以告诉我车站在哪个方向吗?”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是开罗大学的学生,家就住在金字塔附近,正好要回去。”一路说着,跟他下桥,过马路。他跟我吐槽了好一会儿这些拉客的当地人。最后快到公车站时,他终于承认:“说实话,我家里也有人在经营骆驼生意……”
当然,接下来免不了十几分钟的纠缠。公车终于来了,他并没有跟我上车回家,而是折回了地铁站,准备去“迎接”下一拨搭乘地铁来到的游客。
在吉萨金字塔附近,我宛若一台移动提款机器。景区周围,大人纠缠着你骑骆驼、骑马、买纪念品,小孩则拉住你要钱、要食物。
阳光炙烤着地面,不时有动物和汽车从面前奔过,掀起阵阵尘土。看到金字塔的那一瞬间的震撼和感动,在捂着鼻子四处寻找住处的过程中消失殆尽。连商店都煞费苦心:那些“开罗香水博物馆”、“吉萨文化艺术中心”的,并非真正的博物馆、艺术馆,不过是吸引游客的另一种手段。
这里有两个门,一个是骑骆驼走的后门,馬夫会直接把你带到沙漠中的一座山坡上,从这里俯瞰三座金字塔群,例行公事拍完照后,再到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附近拍照。另一个门,则是摆脱完所有掮客后可以找到的正门,当然,只要是步行进去,里面还会有更多的马夫纠缠你。
三座金字塔的保存境况都非常糟糕。我没有想过可以如此随意亲近这个人类的奇迹工程:没有栏杆,没有安保,没有统一管理,旁边“禁止攀爬”的标语显然起不了任何警示作用,游客们爬上爬下。
我们的马夫说,曾经有段时间埃及政府安排了保安监督,但由于金字塔太大,一座至少需要十个人去看守,一个人每月至少要支出折合人民币两三千元的工资,人力成本太高,于是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一举措。
金字塔脚下的大石头风化严重。墓内绝大部分宝贝都被转移到埃及博物馆内。进去后,门口的当地人会跟着进来,主动讲解,在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索要小费。
金字塔附近,牵着骆驼的埃及人走来走去,四处招揽生意。如果说金字塔是古老埃及的象征,那这个场面能代表如今埃及的一种模样:不稳定的政局,贫困造成的贪婪,人们都忙着挣钱,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到文明的古韵的遗失。
回到住处,酒店老板热情地把我叫到旁边的香水商店里。他先是让店员去拿两瓶啤酒,然后神神秘秘地说,要送我一个很棒的礼物。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喝点啤酒,休息一下,我去拿礼物。”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卷莎草纸,慢慢摊开,并没有解释画里的内容,而是两手用力扯了扯这张纸,来证明它不会搓烂,能保存很久。
老板身体厚实,穿着一身商务装,手里拿着翻盖皮套包裹的苹果手机,圆圆的眼睛不时转来转去,和他聘请来的那位前台摩登女士一样(她是我在埃及见到的最时尚的女性,不裹头巾,完全西式打扮),言语极尽友好。
“这幅画你去外面买,要好几十欧呢。”他重新把莎草纸卷好,接着拿出手里的另一张A4纸,上面是一段Booking评论。“跟我保证,你回家之后,一定要在Booking或TripAdvisor上帮我写点评,就照着上面的写。”
然后,他让我拿着那张纸,并要求我一字不落把内容读了一遍。
“没必要读啦,我知道写评论的。”我说。
“来,看看。”他不依不饶,几乎是带着我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内容是夸赞他这里的设施,以及老板为人友善,多么慷慨大方,“向我承诺,一定要写,好吗?”
我只好点了点头,想尽快摆脱他。
这件事交代差不多后,他叫来了香水店的女老板。女老板跟他一样,发福的身体挤满了紧身的裹裙,自称是一名医生,两侧墙上五颜六色的香水都是她亲手用草药配置的,于是另一波推销上演。
这些香水闻起来极为廉价,在往手臂上试了蓝色、黄色和乳白色三种之后,我再也分辨不出其余的区别了,问了一下价格,几乎都要好几百人民币一瓶。
老板见我兴趣不大,一挥手,让他的店员包了一小瓶蓝色的,一定要送给我。末了,他又不忘补上一句:“一定,一定要记得评论哦,我把你当作家人。”他不容置喙地指了指我手中的那张纸,“切记切记,你可以给我保证吗?”
答应完他的各种叮嘱后,我走出来松了口气。那卷莎草纸和那瓶香水,我没有带走,因为那天酒店的晚餐昂贵得让我瞠目结舌。
自然,完美的评论最后都没有写。
戈尔丁游览埃及时,无数次表达了“失望”“后悔”的情绪,其对埃及的看法,无可避免地烙上了西方文明视角的烙印。可是这种失望并非西方人才有,我也有,埃及本地人也有。
如印度作家高希在埃及做田野调查时的感受一样,我和当地人也都在西方意义上文明进步的坐标下相互打量。我们的祖国都曾拥有过世界上先进的文明,都曾遭遇过侵凌,很多时候,我们都理所当然地把传统的、非西方的元素视为落后,把现代化视为进步。在对现代化的热切追求中,人们不可避免会对当前的“落后”产生羞耻感,我也没有办法称颂其“原生态”和“淳朴”,这里亦没有人掩饰他们对富裕和进步的渴望。
“埃及”在阿拉伯语中是一个古老的词语:Masr(玛斯鲁),而我们使用的“埃及”这个名字,其实是从英语翻译过来的。英语单词Egypt,和欧洲其他语言一样,都源于希腊语Egyptos。
高希认为,表面上,“埃及”和“玛斯鲁”是一个意思,但鉴于《圣经·出埃及记》中对埃及“黑暗”的描写,西方视野下的“埃及”这个词语,寓意并不善良,它蕴含着西方国家对埃及的一种贬低。(阿米塔夫·高希《在古老的土地上:一次抵达12世纪的埃及之旅》,中信出版社,2016年)
世界各地的游客、西方遗留的痕迹,并没有让开罗人对外来世界习以为常。迷失在开罗街巷时,我能感受到投在我身上的无处不在的好奇目光。他们大多很羞涩,想跟你互动,但又等你主动开口,当我用现学的阿拉伯语说“你好,我来自中国”时,他们就开心地簇拥过来,争抢着跟我拍照合影。
后来在面对埃及人的友善时,我无意识的“现代化进步观”,突然变得有意识起来。我有意回避这种现代化的约定俗成,想抛开“他们很穷,所以一定只想从我们身上赚钱”、“他们生活的环境很糟糕,所以一定懒惰”等成见。
第一次坐开罗地铁时,由于上车太过匆忙,上去后才看到拥挤的车厢内全是男性,他们齐刷刷地用诡异的眼神瞪着我,我心下一惊,意识到自己可能走到男性车厢内了。此前在安曼时,青旅里的日本人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挤埃及地铁,女生很容易遭到侵犯。
在异性黑压压目光的注视下,确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我一边四下打量周围的人,尽量避免碰到任何一位,一边想着要不要下一站换个车厢。
旁边的小哥热情地跟我搭讪,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中国,并问他自己是否走错了车厢。
“没有,没有男性(车厢),这就是普通的(车厢)。”他笑着,努力用自己仅有的英语词汇向我解释。
我放下心来,至少自己没有侵犯到这个国家可能会有的一些禁忌,“那请问科普特区在哪里下车呢?”
他并不明白英文的科普特区是指哪里,直到我向他展示了手机上的阿拉伯文字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告诉我要转两个站。下车时,他见我在人群中和阿拉伯语的标志间摸不着北,干脆下来,陪我走到了换乘处。地铁站里这样的热心,我遇到了好几次。
离开科普特区时,我在地铁站又遇到了一位埃及母亲和她的四个孩子,我比划着跟她们沟通,然后照惯例合照留影。后来在翻译软件的帮助下,我得知大女儿还在读高中,她们对我是谁,为何一个人出现在埃及充满了疑问。
即便只有如此简短浅层的沟通,我下车时,她们也表现出强烈的不舍,大女儿还跟我行了贴面礼,仿佛我是从她们家里离开的客人。
从这个层面看,埃及人显得亲切又乐于助人,和此前兜售东西、纠缠游客的埃及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完全是两个极端。
有时,你在他们心目中只代表着生意,贩卖给你的纪念品无比昂贵。但另一方面,市场里热心的小伙子会免费送你一个橙子吃,小孩子一路跟随你,不过是想不断地跟你拍照合影。
若打开开罗地图,视线往南,你会注意到一片被称为“科普特区”的地方。所谓科普特区,是指埃及基督教徒的聚集处。这里是开罗曾经的中心,也被称为旧开罗(Old Cairo)。
那座建于公元112年的宏伟的罗马要塞——巴比伦要塞——依然有少许遗址矗立在科普特博物馆前(此巴比伦非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巴比伦,不过是同一个名字罢了)。两千多年前,尼罗河直接从要塞旁边蜿蜒而过,河水孕育了附近的商业和都市,使之成为彼时中东最繁忙的港口之一。
公元641年,阿拉伯军队就是从这里征服埃及的,并建了座新城,称福斯塔特(Fustat)。三个世纪后,公元969年,新的入侵者法蒂玛家族从突尼斯进军埃及,建立了法蒂玛王朝,权力中心至此从福斯塔特转移到了往北十几公里的地方,即如今的开罗。
就环境而言,福斯塔特和开罗的伊斯兰区并没有太大差别,破败的泥巴房,惨淡的纪念品商店,一切都笼罩在昏黄的色调和尘土中,黯然失色。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一千多年前,福斯塔特是当之无愧的贸易中心。通过高希描写的一位12世纪商人的情况,我们可以看到彼时市集上交流的货物之丰富,来自东非、南欧、西撒哈拉、印度、中国和印尼等地,是“(12世纪)全球最富裕、最具世界性的一个城市的核心”。
曾经的繁荣和现今的萧索无疑让人感慨万千,我来这里的惟一目的,是现存的一系列中世纪早期的宗教建筑遗址。除此之外,福斯塔特像消退的尼罗河河水,了无痕迹。
地铁站边,这片不超过一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一度坐落着二十多座教堂,如今中国游人参观得最多的,应该就是科普特博物馆和旁边的悬空教堂。
巴比伦要塞遗址外,还有一座古老的犹太教堂,叫本伊兹拉犹太教堂,它是在一座4世纪的基督教堂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使其出名的并非建筑本身,而是这里曾经发现了25万多份的基尼扎(Geniza,希伯来语意为“存放处”)文件。
在当时的犹太社区内,为了防止书面形式的对上帝的亵渎,他们会把所有文稿放置于教堂内部,而保存文档的内室就被称为基尼扎。按照当时习俗,基尼扎内储存的材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销毁,但不知何故,本伊兹拉教堂内的基尼扎却从未清理过,于是越积越多,一直到1890年教堂改建时才全部浮出历史水面。
這些文稿包含了各种合同、信件、账目、协议等,为研究11-13世纪北非犹太社区的生活,提供了最原始的材料。
如今的本伊兹拉教堂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爬上一个高台,就能进入它内部。圆形的穹顶下悬吊着一个繁复的水晶灯,前方是一个祭坛,周围则是会众坐的长凳。
17世纪以来,随着埃及的战略位置越来越重要,它渐渐失去自己的主权。和殖民侵略一起来的,还有很多欧洲的学者,基尼扎的文稿先后被运往了德国、英国、俄罗斯等地,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被席卷一空了。
埃及保存了这段北非犹太的历史记录近一千年,最终却未能留下只言片语。尽管市区内清真寺和基督教堂并存,但在这个以伊斯兰为主体文化的国家,犹太代表的另一种文化依然是少数。
吃完饭后,我和Jacob坐在街边的Ahawa里,他给我叫了杯热茶,四周则挤满了悠闲地吸水烟、喝咖啡的当地人。我问他为何开罗人看起来都很悠闲,“他们不用工作吗?”
“他们当然要工作,但一般下班时间都挺早。”Jacob没有说下去,显然他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大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跟我聊聊自己的研究课题。
他没有详细说自己的生活经历,但可以看出来的是,和普通的埃及人相比,他去了更多的国家,取得了更高的学位,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开罗对他来说只是人生的一个站点,他也不是很愿意用“埃及人”来定义自己。
Jacob从兜里摸了根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这时祈祷的呼唤声又响了起来,他没有任何反应。我看着街上向清真寺涌去的人,觉得旁边的他既像个当地人,又像个外来者。
傍晚,我摆脱了周围的埃及人,一个人坐在尼罗河畔的长椅上,眼前是一对倚靠在河岸栏杆的情侣的背影,对岸粉蓝天空下开罗塔只有轮廓可见,反而有了些许浪漫。
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地方,就算河畔的五星酒店也变得平民化,没了富丽堂皇的气息。城市的噪音从桥上方传来,和微风一起,不时惊起尼罗河上阵阵波纹。
白天,我漫无目的地飘在这个城市里,热情地跟每一个迎向我的人微笑,英语单词一个个混乱而飞快地从我嘴里蹦出来,没来由地兴奋。
然而此刻,我坐在尼罗河畔,仰望着这座陌生而又瞬间熟悉的城市,白天的“药效”已过,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木椅上没了生气。手里黑色塑料袋里放的草莓已经有些溃烂,我干脆拿起用手拍了拍,直接往嘴里塞,酸酸的。
我把相机收了起来,这个塑料袋或许让我看起来像是开罗本地人,没有人再来搭讪我。
想起初到那天,我随意逛完后疲惫地回到青旅,跟前台的小哥抱怨:“实在受不了了,开罗太吵闹了,我觉得我要被各种声音和人群淹没了。”
他笑了笑,觉得我太大惊小怪,“你会习惯的,然后你会爱上它。”
离开那天,我从人头攒动的市场里穿出来,好不容易在街上拦了辆出租车。没开一会儿,出租车就被后面的一辆车追尾了。
我坐的是一辆挺新的车,司机并没有下车查看,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我问他为什么,他一边着急地对前面的车辆按喇叭,一边耸了耸肩,说:“Welcome to Cairo(欢迎来到开罗)。”
编辑 周建平 rwzkjpz@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