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胜连
陈士斌,油画家。个性网名:“爱画就折腾”,人生经历颇具传奇色彩,艺术成就令人称道,是一位勤勉敬业的职业画家,又是一位坦诚豪爽的学人兄长。认识陈士斌的画作,是十多年前从雅昌“油版雕”版开始的,那时陈士斌经常行走在旅顺大连的大街小巷间,寻找散落在城市角落里的老房子,写生创作《和风》系列油画。这些俄日占据时期的老房子代表了一段血与火、屈与辱的历史,历经数十年岁月风尘日渐萧索,已凝固成为一个极具异域情调的文化记忆。陈士斌笔下的老房子突出光色变化,强调笔触的表现力,绘画语言独树一帜:透明清澈的色彩、中西合璧的造型,斑驳变幻的光影,变化多端的空间及线条,这些元素构成使他的作品整体感强,浑朴大气,流光徘徊,光色交映。
一位艺术评论家说,从陈士斌的画作中可体会出几分道德力量。我是油画的门外汉,但从陈士斌的画作中,我感受到了画家的思考和人文关怀。去年春天,同仁好友司洋兄引领我走进大连艺术学院陈士斌工作室,才算正式结识了仰慕已久的油画家陈士斌。他很健谈,南人北相,智商高,情商也不低,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今年初,陈先生通过司兄送来一部新作品集《故乡亳州写生纪实》,亳州风物尽收眼底,我感受到一位少小离家的赤子对故乡的拳拳之心。寄情山水,不忘初心,是人过中年的成熟画家最有深情的人文关怀。
记得董桥先生说过:“中年是下午茶,搅一杯往事,切一块乡愁,榨取几滴希望。”十多年前,就在陈士斌醉心于写生老房子、旧街道、老炮台、红星村时,我在雅昌“近代民国瓷”版块发现了始受玩友瞩目的浅绛彩瓷,结识了海淡天高、好丫丫、友情客串、老货玩主等众位浅绛彩瓷收藏大咖和研究者。这只徐照浅绛山水人物粥罐便是那个阶段最大的收获,它曾是好友海淡天高陈树群先生心仪的旧藏。
徐照是清代光绪时期才艺高超的浅绛画师,这只浅绛山水人物粥罐是徐照传承米家山水的经典之作,也是浅绛彩瓷收藏圈里知名度、美誉度极高的传世精品。这种体型硕大的粥罐本是清代乃至民国初期,民间大户人家常用的食具,本该有一只顶盖配套。现在失盖了,也留下一个美丽的谜题:原来徐照在同样硕大的顶盖上究竟还画下了什么呢?不过徐照在罐身上留下的笔墨已足够精彩,这只失盖的粥罐已经卓而不群。罐身前后平展开就是两幅精妙的水墨佳作:一面是米家云山风格的浅绛山水图,墨笔小字题跋为:“烟水烟山烟树昏,茅斋深处米家村。辛巳孟冬写于昌江珠山读画草堂。仰山徐景照仿米虎儿笔”,署“照”字白文红章;另一面是渔樵人物图,大字款识为:“钓得金渔聊望老。仰山仿元人笔法”,落“徐照”白文红章。
海淡天高陈树群是浅绛彩瓷收藏圈里发现研究徐照的第一人。陈兄曾著文介绍徐照生平:徐照生卒不详,字仰山,一字景山,又名徐景照、徐仰照,号石樵山人。落款有景山徐照、仰山徐照、景山徐仰照、徐景照、仰山、徐仰山。其轩室号为昌浦读画草堂、思过轩、友竹居等。光绪御窑厂画师,其作品见于1879年—1894年(光绪五年至二十年),功力非常深厚。山水学米芾,擅用横点,花鸟学沈周。
徐照现存的浅绛彩瓷作品不多,但件件佳品,绝无俗作。清朝同光时期,由于历经战火,国力孱弱,同治五年复兴的御窑厂无力实行“匠籍制”,新兴“雇役制”下的御窑厂画师们虽然获得了人身自由,但却走上了一条颠沛流离之路,因此御窑厂即便最顶级的画师,也没有留下身份证明,这也是御窑厂画师身份无法确定的原因。性情不羁的徐照仅在画过的瓷器上随意落下不同的名号,故而他的籍贯、身世、身份只能成为历史之谜。但在今天收藏界各种御窑厂画师排行榜中,徐照均位列前班,是公认的浅绛彩前期的大师级画师。
十多年前曾有一次愉快的欧洲之行,也是人间最美四月天,空气清新,绿地上一片片一丛丛的郁金香、鸢尾花开得姹紫嫣红。那天,我们媒体同行们随着深谙法语、在巴黎生活多年的媒体研究专家沈小姐到世界知名的费加罗报社拜会交流。从报馆出来,时间还早,好客的沈小姐便提意到赛纳河左岸喝上一杯纯正的街边咖啡,好好体验一下浪漫惬意的法兰西下午茶。那天的左岸咖啡味道早淡忘了,但路过的一家画廊橱窗里,一幅色调明艳,由大大小小色块拼合而成,大气干净的巴黎街景油画,一下颠覆了我过往对油画构成的理解,原来法国油画不仅有印象派的前卫,也有眼前这幅惊艳之作的别出心裁,异想天开。后来我知道,这种用细小彩点堆砌,创作风景画的绘画方法,被称为点彩。保罗·西涅克(1863-1935),是法国新印象点彩派创始人之一。在他16岁时,在遥远的东方,在昌江之南轩,画师徐照临着秋风在瓷板上画下了一幅米家云山风景画,落款仰山,这是徐照留世最早的作品。
徐照山水学米是公认的结论,他在作于光绪六年(1880年)的这只浅绛山水人物粥罐上更是留下了珍贵的明证。徐照在精心写下诗题名款后,意犹未尽,于是缀上一句“仿米虎儿笔”,就像在表白:这是“米家山水”的真传。米芾的长子米友仁,黄庭坚戏称他为“虎儿”,并赠古印和诗:“我有元晖古印章,印刓不忍与诸郎,虎儿笔力能扛鼎,教字元晖继阿章。”米家父子远宗王洽的泼墨法,掺合董源的落茄点,作画用水墨横点,连点成片,虽草草而成却不失天真,自题其画曰“墨戏”,世称“米家山水”,明代董其昌赞称“一幅米家山,纯以墨为戏。少许胜多许,涂抹有生气。于今丹青手,罕识画禅意。”
徐照传承了“米家山水”神韵,下笔如有神,在浅绛渲染之上,横笔用大小错落浓墨、淡墨、浅绿的横线再现近山远岭,产生一种烟云迷漫之感。徐照的“米家山水”不仅在艺术造诣上直逼程门、王少维等一代宗师,而且与王友棠、徐善琴等浅绛名师相比更绝不逊色。在光绪浅绛画师中,徐照是一位文化修养深厚的大师,他的作品完美地体现了中国传统文人画诗书画印的综合修养。我们在徐照瓷上浅绛作品中,还会见到文人士大夫题画时所习用的“识”记,这在其他画师笔下更是难得一见。“烟水烟山烟树昏,茅斋深处米家村。”本以为这是徐照的原创,后来我发现晚清著名书画家、“海派四杰”之一的蒲华曾在一山水条屏上题过全诗:“烟水烟山烟树昏,茅檐深住米家邨。幽人专享安闲福,无论阴晴不出门。”而在民国初年华亭沈翰的另一四条屏上,我们还发现了同样的诗文,想来这首诗在晚清民国时期的沪上颇受文人画士的青睐。看来身在昌江的徐照极可能受到海派文化的浸染影响,这种文化传承和维新的故事余绪还待品评。
条条道路通罗马,那次欧洲之行的最后一站是罗马,沈小姐留在巴黎,因为她还有公务需要处理。前两年听闻沈小姐英年早逝,温雅精明的白领丽人香消玉陨,令人哀伤感念。那次在罗马,也有惊喜眼福。位于台伯河畔的圣天使堡建于公元139年,是罗马著名的历史遗迹,也是电影《罗马假日》《天使与恶魔》和《达芬奇密码》的取景地,通往圣天使堡的圣天使桥横跨台伯河,是罗马城中最美的桥梁,常年游人往来不断,于是当地一些美院学生、年轻画家便聚到桥上,展示自己的作品。那天,一位年轻女画家的一幅写生风景水彩画深深打动了我。画面中阴云笼罩,一束天光穿透云层,照亮了庄重神秘的圣天使堡,世界仿佛重获新生。画上这道神奇的天光犹如千钧神力,给人带来深深的震撼。现代水彩用色彩和笔触表现光感需要相当成熟的技巧,女画家表现得游刃有余,体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这位女画家并不与游客讨价还价,她优雅地坚守着价格,以此捍卫自己的艺术尊严。我现在遗憾,竟让这幅佳作留在了罗马。
谷雨过后,春意渐浓。4月22日,松荫艺术在台北举办《南北往事董桥赵珩两位文化人物笔下的似水流年》书画特展,76岁的南国老派文士董桥先生,70岁的京城名门“任性游侠”赵珩先生,两位南北文化名人笔墨呈现文人墨趣与旧日情怀。
一生眷恋旧时月色的董桥先生文字清雅,下笔满是旧时风物,文人逸事,闲情雅物。桥公自幼习字,写得一笔家学的何绍基,如今人书俱老,在陈如冬手绘画笺上节录《橄榄香》中的《喜巧》,笔下的女子名媛呼之欲出,仿佛一袭旗袍从客厅堂上拖到巷头巷尾拖到水榭亭苑,十足晚清民国的绵绵气脉。这种“真正古到骨子里的文人”至真至纯的境界是高山流水,也是明月清风。记得上海潘敦的松荫里,雅室门楣上挂有一幅董桥的小匾额“今朝风日好”,词好,字也别致,一看忘不了。
出身名门的赵珩,“一门六进士,兄弟两总督”,在故纸堆中长大,又“好玩”一生,书画碑帖、梨园戏曲、文玩雅趣、美食风俗,头头是道,门门内行。珩公信笔成书的《老饕漫笔》《旧时风物》《故人故事》文笔隽永,还流露着烟火家常的滋味。珩公书迹文蕴深厚,却自谦不擅书法,而过往的自娱自乐,聚汇成今日众乐乐也。
《南北往事》台北甫一开展,我便收到敦堂寄自北京的展品集。赵珩先生在敦堂制洒金绛云纹朱笺上楷书晏几道《临江仙》清词:“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文人情怀,满纸清晖。不过,我更喜欢集中那份随性雅致的《赵府乙酉上元节宴客菜单》,半旧梅花笺上墨迹清秀,有文人清趣,又秀色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