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挣脱乐视,走出至暗时刻

2018-06-13 04:28姚胤米
博客天下 2018年10期
关键词:张昭孙宏斌贾跃亭

姚胤米

抉择

火还是烧上来了。

张昭,原乐视影业董事长兼CEO望着窗外,“老贾借钱,我今天躲了。”办公室里另外两位高级副总裁,黄紫燕和陈肃,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

2017年4月18日深夜11点,三人聚在外墙贴着白色窄条瓷砖的三层小楼里。这是乐视体育曾经的办公地,楼下是六里屯多年拆不掉的棚户区。2017年春天,为了节省开支,整个影业从乐视大厦搬到了这里。

几小时前,贾跃亭在楼下待了很久。他想拿走影业的最后一笔钱,数目是3亿,用以抵押乐视在某证券公司的债务缺口。他坚持要见张昭,张昭没有出现。

马路斜对面,大批前来讨债的供应商聚集在乐视大厦楼下,红底白字的条幅上写着“乐视还钱”,与黑色的“LeEco”标志形成对比。20公里外的中关村,易到用车总部被多位要求提现的车主围堵,易到创始人、曾经的CEO周航发布声明,称乐视挪用了易到的13亿资金,致使易到资金问题严重。这让贾跃亭的处境更加艰难,他唯一能求助的,只有张昭——影业是乐视七大子生态里唯一一个能持续赢利、不断供血的公司。

张昭很纠结。

他和黄紫燕、陈肃猜测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如果易到发生群体性事件,作为实际控制人的老贾是不是面临坐牢的危险?3个亿,对于乐视的资金漏洞而言,也许只是杯水车薪,但也有可能成为压倒贾跃亭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老贾考虑要借,可3亿也是影业账面上最后一笔现金流,借出去,公司下个月正常运转都成问题。借或不借,都会让一方陷入生死攸关的境地。

直到凌晨3点,张昭都没有吃晚饭,将近60个烟蒂堆在面前的烟灰缸里。“哎哟,他特别痛苦,特别痛苦,他觉得自己……你知道那种感觉吧,面对一个曾经对你很有帮助、很有支持,甚至有恩的一个人,但因为你要考虑未来更多、更大的责任,不得不拒绝的时候,那种劲儿特难受。”黄紫燕说。她既是张昭的下属,又是妻子,个性上几乎是张昭的反面,开朗、活泼,梳着精干的短发,非常健谈,“平常他一吵我,我会跟他抗衡一下。但那天,我没敢。”

整个晚上,张昭的手机持续不断地在响,打进来的电话有贾跃亭的,也有孙宏斌的。有些话,张昭不好意思说,就手指不停地打字回复。下午,孙宏斌发来一条微信,想阻止贾跃亭继续从影业拿钱。孙宏斌看好影业,这一点,张昭心里清楚。2017年1月,融创中国入股时,孙宏斌从乐视生态里选了三块“最值钱”的业务:乐视网、乐视致新和乐视影业。

张昭被推入了一条夹缝,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帮还是不帮,必须尽快做决定。

第二天一早,陈肃一到公司,直奔张昭的办公室:“最后怎么定了?”张昭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眼睛看向一边——“还是得借”。

借款的流程是贾跃亭与孙宏斌的融创协商,签订股权协议及还款承诺书,贾跃亭承诺在4月24日将这笔钱如数归还。理论上,股权可以在证券公司反复质押,可这一次,收到还款后,上述公司并未立即快速放贷,这让贾跃亭在孙宏斌和张昭面前失信了。

这样的处境,是张昭没有料到的。2011年,在亮马桥的昆仑饭店,他第一次见到贾跃亭,双方聊了很久,相互欣赏。贾跃亭要做互联网公司,生态想法在那时已具备雏形,张昭也想借助互联网的力量,打造“中国迪士尼”,二人一拍即合。

张昭从零开始做乐视影业,贾跃亭给予他最大的自由度,并承诺影业未来会独立上市——这是张昭最看重的部分。当初他从一手创办的光线影业离开,最大的诱因是证监会要求光线影业并入光线传媒共同上市,“当初我说得很清楚,这是一家独立的公司,你并进去的话,我就没有办法按照产业发展来进行布局了。”

正因为如此,时至今日,张昭都回避谈论和评价贾跃亭。记者第一次采访张昭时,曾试图让他从朋友的角度聊聊贾跃亭,他明确拒绝;他也从不否认生态的构想:“生态的梦想是没错的,但难度极高,处理好了也是九死一生。”

嗅觉

张昭早就隐约嗅到了危机,以一个商人的敏感。

2016年,整个电影市场第二季度增速放缓,第三季度仍持续低迷,乐视大生态内部也发生着外人甚至大部分乐视员工不可察觉的变化。

10月,他把原本入职互联网影视研究院的负责人叫到办公室,旁边是陈肃和分管人力资源的副总裁。张昭开门见山:“我觉得接下来公司会发生一些变化,很可能会遇到一些危机,我特别希望在这个危机中能够保护好公司核心的品牌资产。”他希望对方转岗,负责品牌公关工作。这位负责人回忆起,当时的张昭很忧虑,但是,“他可能没有想到会那么严重”。

仅仅一个月之后,贾跃亭的内部信公开承认乐视生态发展节奏过快,导致资金链断裂,后续融资能力有限。这封信将乐视和贾跃亭推到舆论前,成为话题旋涡的中心,大幅裁员、供应商讨债、股权结构变动……只要和乐视沾边的事,都轻松成为焦点。

火顺着生态的藤蔓蔓延,七个子生态里,影业的业务是最独立的,被波及的速度也最慢,但影业也在想办法自保。年底,乐视影业的11部影片实现了“片片过亿”,这在影视市场低迷的2016年实属不易。张昭也特意接受了一个名为《十问张昭》的访谈,剪成了总计接近一小时的片子,这么长时间的采访,张昭很久没有做过了。

但影业很难独善其身。从成为乐视生态的一部分起,为生态负责,是张昭对贾跃亭的承诺。2014年,贾跃亭因故滞留香港,为了提振股价,乐视影业放弃独立上市,注入乐视网。这违背了贾跃亭最初的承诺。此后,谋求独立上市的计划,张昭不再提及,他的解释是:“坦率地讲,我们都在成长当中。”

那场危机度过之后,2015年,乐视一路风生水起,影业也被带着加速向前。“能感觉到,那个时候乐视的光环非常大,大家都在‘生态化反上很有热情,你好像也分不清,这是樂视的能力,还是乐视影业的能力,又或是你个人的能力,都分不清了。”现在回过头看,陈肃认为,“这三年里,本来影业是可以有自己独立道路的,但那时候,我们说要和乐视生态一起。”

2016年5月,乐视网宣布以98亿估值收购乐视影业全部股权,影业背负了三年的业绩对赌:承诺2016年、2017年、2018年的净利润分别不低于5.2亿元、7.3亿元和10.4亿元。

作为乐视几十个高管里企业管理经验最丰富的一个,张昭对怎么把控风险更有方法,这出自于长久的企业经历的训练,也和他的危机意识相关。“在烈火烹油时刻,也不会挣一个花仨”,黄紫燕说。

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乐视影业在每一次或大或小的体系波动中始终维持稳定。但整个乐视体系在不断变动,集团整体战略非常不稳定,加之贾跃亭不断从乐视影业抽钱,张昭想要维持平静也很难。“这也是实话,虽然我在企业经营上是非常可控的,但我们是生态的一部分,我控制不了它的风险,实际上,它的风险最终爆发以后,对我这份职业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后来,张昭回忆说。他从业20年,遇到的困难很多,但从来没有这么棘手和艰难。

此后一年,融创入股,贾跃亭辞去董事长职位,赴美造车,国内业务留下一地鸡毛。曾经的乐视明星高管刘建宏、雷振剑、梁军相继离职,只有张昭还在。

有媒体将张昭解读为“乐视最后的守夜人”,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这个标签让受惠于贾跃亭和孙宏斌的他处境变得微妙。也不是没有人劝过他离开,但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走。他记得,“当时我们做这个公司立下过宏愿,为了这个宏愿,不管多困难,也要坚持。你作为一个公司的领袖,到底要为这个宏愿负多少责任,就是这些事。”张昭说,“我不认为我内心有这种时刻,觉得我可以找一个借口说,因为这不是我的问题,就可以放下这片该负的责任。”

从另一个维度来看,坚守乐视影业,可能是张昭当时最好的选择。影业是他最后的阵地,也是底牌。他要做的是电影产业,只有留在这里,才意味着最大的控制权和自由度,拥有实现产业梦想的最大可能性——和贾跃亭一样,孙宏斌对于张昭的能力同样抱以信任。

至暗

為了应对危机,张昭对影业经营层面上的把控越来越细。

为了确保资金链运转健康,几年前,张昭会每个月专门和财务总监开会过账。去年起,频率提升到每星期一次,细到财务报表上几万块的现金流都要追踪:什么时候进账,什么时候出账,这个星期账上多少钱,承诺片方的5000万是一次打完,还是先给500万再分批次给全。

黄紫燕被张昭“逼着”去院线收账。到了对方公司,她坐着不肯走:“不给钱我就死给你看。”来来回回磨好多次,硬是把钱都要了回来。“以前我不干这事儿,还是要点脸嘛。”黄紫燕笑,“但那时候,他需要我冲锋在前,这种事儿给老张,老张不会干的。”

黄紫燕的妈妈,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三天两头给女儿转发乐视的负面新闻。2017年6月初,乐视被爆断缴员工社保。影业的多个项目也因为资金问题延期,主控的片子明显变少,实际业务量是前一年的一半。为了稳定团队,乐视影业保全了员工每个月的公积金和社保,但也不得不收紧经营,差旅标准降低——这些对张昭而言都是有形的压力。

为了向市场证明品牌价值,也为了提振士气,张昭决定在上海电影节期间召开一场发布会,他主持并主讲,品牌公关团队紧密准备了三周,PPT内容一页页地过。

出发前,张昭和孙宏斌说了这件事。孙宏斌听完,主动提出去上海给影业站台。6月19日,包括郭敬明、李仁港在内的多位合作导演都来了,投资人也从各地飞到上海。孙宏斌坐在第一排,几乎全程在场,上台讲话时,也是惯常的“孙氏风格”,开口直白:“只要影业方向对,钱不是问题。”那一刻,台上的张昭情绪突然触动,声音哽咽了。

“6.19”之后,舆论对乐视影业的质疑开始缓和,员工们也暂时松了口气。陈肃将这次发布会形容为“一次心脏起搏”。可实际上,困难还在后面排着队。

他们听说,一个之前与乐视影业合作了四五年的伙伴,接触了其他影业公司。初秋,张昭结束在香港的一次出差后,绕到深圳去那家公司拜访。饭桌上,他说话诚恳:我们的情况会逐渐好转,希望合作能够继续。

一两个月后,黄紫燕和陈肃带着一个项目经理,从北京特地飞往深圳,做最后一次努力。全部计划陈述完,对方说:“哎哟,紫燕,你们提案特别好,我觉得你人也特别好,跟你合作特别高兴,但是你能不能让乐视网把欠我的钱先还了,我再跟你谈这个合作。”

“确确实实因为这些问题,你没有办法去解释,在人家心目中,你们都是一个姓嘛。”黄紫燕既沮丧又无奈,“这种压力特别特别多。还有一些签了约,马上要进行实际市场操作的项目,来找我说,我觉得你们要倒闭了,你们要死了。我想,这不还喘着气儿呢吗?但对方就是那副状态,那种不信任感,你会特别难受。”

这些事,黄紫燕并不会跟张昭说太多。那段时间,张昭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床头的书一本也看不进去,黄紫燕看着这个50多岁的男人,“在小书房里一圈一圈一圈,转啊转”。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夜晚,凌晨3点,黄紫燕手机上弹出张昭的一条消息:“出来陪我待会儿。”她在楼道的台阶上找到了张昭。他闷声不响地抽烟,脚边堆了20多个烟头。“什么情况啊?”她问,张昭不说话。黄紫燕只好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坐到了旁边,默默陪着。凌晨6点,天亮了,烟盒空了,两个人拾起地上的烟头回家。

张昭说这是他去年一个标志性的场景。他说,像四五点钟在楼道里抽烟这种情况,更多的是在琢磨自己。看着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一个寻找自己内心力量的时刻”。

他的人生并不顺遂,也多有选择时刻,但确实“没这么难过”。他那天想得最多的还是,到底人生是选择对的事情还是合理的事情。在整个采访中,他一直在提“right”和“reasonable”。

在黄紫燕看来,她察觉到丈夫“心里头应该是搁了挺大一件事儿”。张昭一向淡定,相识11年,即便遇到危机,他也总是说:“这才多大点事儿啊。”把太太叫到身边陪伴,是前所未有的:“他从不在我面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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