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宝鸿
皮影戏俗称“灯影戏”,它演变于中国古代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方士、道士的“弄影术”,其内容和艺术效果通过灯光、幕布、唱腔以及演员手中操纵的影人表演表现出来,所用的皮影和皮影场景既是表演的道具,又是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民间美术作品。
皮影艺术是我国民间工艺美术与戏曲巧妙结合而成的独特艺术种类。它的艺术创意吸取了中国汉代帛画、画像石、画像砖和唐宋寺院壁画之手法与风格,是中华民族艺术殿堂里不可或缺的一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众多的史料证实,世界皮影戏源于中国——中国皮影戏源于陕西——华州(华县)皮影是陕西皮影的代表。
华县皮影已有2000多年历史,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古老的艺术种类之集大成者。
华县皮影的制作十分精细考究,它选用上等牛皮,经泡、刮、磨、洗、推、刻、着色等二十几道工序纯手工雕刻而成。影人造型高约33厘米,多为正侧面单目形象。其雕刻以镂空为主,在大轮廓配以万字、雪花、鱼鳞、松针、梅、兰、竹、菊等图案,精巧别致。刀法采用定刀走皮的方法,这种刀法刻出的皮影线条流畅,刚劲有力。立体感强,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复杂的皮影人物要用多把刀凿,精雕细刻3000余刀方能完成。刀线与凿孔相互映衬,简而不空、繁而不乱。着色采用传统绘画工笔重彩之法,以镂线分色,用固有色平涂分填,多次烘染,用大红大绿作强列对比,镂线计白,自然调和,绚丽谐调,艳而不浮,精致高雅,每件影人都具有至高无上的艺术艺术价值和美学价值。
2006年6月,华县皮影被国家文化部列入“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11年,华县皮影与全国其它省份皮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华县皮影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薛宏权学习皮影雕刻技艺的时候,行业已处于颓势,“朱楼宾客盈门”的胜景,只留在魏四喜这样的老艺人们过去的故事里。
渭南市华州区步行街路口,距离繁华商圈不远,在一座两层小楼里,薛宏权面如四月春风,从二楼缓缓下来接待我们。
眼前的这位尽显儒雅、年近不惑,现是陕西华县皮影雕刻名家、陕西省工艺美术大师的就是薛宏权。他雕刻的皮影作品在第十三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上获得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并曾被商务部研究院品牌建设与促进中心评为“科技创新奖”。
“我带你们上楼参观,二楼是皮影雕刻工作室。”穿过一楼琳琅满目的皮影展示大厅来到二楼,几位雕刻师傅正展示着华州皮影独一无二的“推皮走刀法”。
改编自《白毛女》的现代皮影戏《喜舞迎春》 喜儿跳起了芭蕾舞和真人版芭蕾舞一样优美
皮影表演再现迈克尔·杰克逊经典舞步
“雕刻时扎破牛皮保持不动,来回推动牛皮,这样刻出的皮影刀口圆润、线条流畅齐整,此技法全国独有。经过刮、磨、洗、刻、染、缀等24道工序,一件成品需要刻三四千刀才能做成。”薛权宏说,“以前没有团队,我三天才做一件。”
刚参加完某音乐盛典颁奖晚会,薛宏权难得空闲一点。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拨动长签,那雕刻的小人儿立即动了起来,栩栩如生,“我姐夫汪天喜就是皮影戏艺人,他们家弟兄都是,我是姐夫带入行的。”
“小时候,看场电影都需要等到放映队有发电机时,一些人家中,长者或小孩儿生日、婚嫁会邀请皮影戏班去表演,亦或是庙会、过年村里都会有皮影戏表演。皮影戏是华州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小就喜欢看雪白幕布上的小人翻跟斗,站着看,一站就是一天。”对于童年的技艺,薛宏权记忆犹新。
皮影戏《武松打虎》,是他最先接触的一部,“那时候感觉有意思极了,随着铿铿锵锵的鼓锣声,雪白的幕布上就有几个小人翻着跟头,拳来脚往地打成一团,更有趣的是武松没有把虎打死,反而被那老虎咬了一口,一堆小孩都跟着笑。”薛宏权笑说,“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封神榜》《三英战吕布》等这些皮影戏中的情节,我都记得,有时像电影一样在大脑中闪回。”
14岁那年,薛宏权第一次感受到了皮影戏与自己的关联。姐夫的一个很老旧的大箱子打开,是整整一箱子的皮影。初中毕业,他要去学这门儿皮影手艺,魔怔一般。
起初,姐夫时常让薛宏权静坐,当时三九天,特别的冷,他的手和脚都被冻伤,还不明就里。
等到开始学,薛宏权才明白,姐夫并不是有意为难,华州皮影制作雕、绘并重,皮影的制作要经过选皮、制皮、画稿、过稿、镂刻、敷彩、发汗熨平、缀结合成八道工序,是一个复杂奇妙的过程。一个精美的影人,要求线条图案点线分明,虚实相兼。简而不空、繁而不乱,制作流程十分精细。一件传统的“雪花纹”影人至少需要雕凿3000多刀才能得到。
学成皮影雕刻后,薛宏权也挣不了多少钱。那时包产到户在村子里还未开始,姐夫和薛宏权都是偷着在家里做皮影。没有改革开放,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皮影,平时他也就帮当地皮影班子修修补补。
市场的低迷,并未让薛宏权放弃皮影雕刻。1986年,在众人的不解中他选择以此为业,从那一刻起,自己与皮影一打竟是一辈子的交道,最终成为了华县皮影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
那时,制作的皮影没有销路,日子越过越穷,薛宏权一想到妻子,就动摇了。“九零年结婚,登记时照片都是各自从初中毕业证上扯下来的,看她跟着我吃苦,心里有愧。就起了外出务工的想法。”薛宏权说。
务工的一月间,薛宏权煎熬又纠结,牵肠挂肚的还是那一张张皮影,没多久,他想通了,卖不出去得想办法。
薛宏权便拿着皮影到西安去寻找市场。当时一个朋友在西安美术工艺研究所,在朋友的帮助代卖下,薛宏权一个月能挣二三百元。但是极不稳定。“那时就看到临潼兵马俑、华清池那里的工艺品,想到皮影也可以在这里卖,就自己去跑。就去到华清池、大雁塔、兵马俑以及一些涉外酒店去寄卖,逐渐有了行情。”薛宏权说。
1994年薛宏权从家里搬到县城,装上了电话,专门从事皮影雕刻。
“那时媳妇带了一百件皮影去北京,琉璃厂有一家卖唐山皮影的店,店主从未见过华县皮影。他见了很喜欢,就介绍给自己的邻居,一位美籍华人,一百件作品被全部要走了。”薛宏权赶紧加工二三十件发过去做样品,在琉璃厂和潘家园打开了北京的市场。一时间销量就起来了,皮影作品供不上货。于是开始带徒弟,发展到现在上百人的规模。
将丝绸之路飞天反弹琵琶元素融入皮影表演
到了2009年,激光雕刻机出现了。薛宏权说:“人工的精细、有灵气,染色的浓淡、雕工等等,都是机器无法取代的。机器没有任何讲究,但价格便宜。”
薛宏权始终坚持手工雕刻,“我很享受制作皮影的过程。我希望每一刀刻下去,都能给它一个灵魂。因为如果皮影没有了灵魂,只是单纯地讲究雕刻,只能证明你根本就不爱它。匠人不管什么状态下刻的作品都会赋予自己的想法与爱在里面,这就是皮影的灵魂”。
做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能生存才能传承。传承者们在传承的过程中逐步地寻找与市场对接的接口,很多人都选择了创新。
2015年,薛宏权在上海戏剧学院授课时受到了启发,要想把华州皮影传播的更广泛,得用演出的方式。
回到华州,薛宏权索性自己搭起了演出的班子。这时他才发现,有些东西还是变了。曾经的皮影戏班需要六七个人,如今唱的部分和乐器演奏的部分,都交给了音频。为了降低成本,也为了演出方便。
但薛宏权坚持搭七个人的班子,那唱腔才是他魂牵梦萦的所在。
除了布局之外,薛宏权还在形式上,对皮影的形象进行了创新。他把皮影人扩大到一米多高,新颖的外形吸引了不少观众,并且根据现下流行元素,设置一些人物放在一个剧里进行演出。
如今薛宏权和团队不仅雕刻《红楼梦》《八仙图》《四大美女》,更将迈克尔·杰克逊、喜儿、丝绸之路飞天等现代元素雕刻为新时代皮影。在现场,迈克尔·杰克逊舞步令采访团啧啧称叹,表演者在灯影下传承古今,让古老艺术散发出新活力。
薛宏权将皮影的定位转移到了亲子上面,多选择公园、商场等地方作为自己的演出场所,在这些场所进行演出可以让人们在玩和逛的过程中就接触到皮影。“每次我演出的时候观众都很多。”
在华州,薛宏权经营的皮影铺子,人们可以观赏、购买皮影,也可以欣赏皮影的表演。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经过这栋二层小楼,华州皮影艺术正逐渐被世界各地的人们了解和认可。
华州皮影的名气大了,除了周边地区,薛宏权的皮影演出走出了陕西走向世界,在奥地利和哈萨克斯坦等国都留下身影。
他现在还在自己的皮影铺子二楼长期开设皮影制作亲子体验课程及DIY学习课程。“有人跟你学习吗?”问到这个问题时,他很快回答,“有,很多人都很喜欢。每年接待近千人。”“有人学习如何制作吗?在课堂上孩子会学习怎么制作吗?”他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
做一幅皮影是一件相当精细的活,而且工序非常复杂,多达20多道,每一步难度特别大,一个小的失误就会导致前功尽弃。年幼时,他和哥哥一起学做皮影,手上是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现在这(让孩子这样学)似乎是一件困难的事。
手艺人虽然有自己的坚持和热爱,但在传承的过程中也面临很多困难。薛宏权说:“现在传承人面临的主要有两方面的困难,一个就是学员不好找,传承非常难。我在教徒的时候就发现徒弟留不住,一件作品完成可能需要几天,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学生无法养活自己,就选择离开。还有一个就是大部分的非遗传承人在某个方面有一定的知名度,但这样的知名度并没有给个人带来什么变化,尤其是生活上的。”
“一门艺术的好坏就取决于市场,当艺术从业者生存困难,那么艺术就难以为继。”这句话薛宏权在采访中多次提及。
对于为什么一直在这条路上坚持,薛宏权说,除了幼年时的熏陶,血液里还有对这门流传千年的传统技艺的喜欢、热爱,和责任感。
手艺人在传承中发扬了工匠精神,再加上当地政府坚持“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方针下,还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和实施办法,在建立名录体系、传承人命名、遗产普查、重点项目保护和重大宣传活动等方面取得了显著成绩,在全华州范围内,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氛围已经形成。薛宏权在谈及自己的工作时也是充满了希望。
谈到更远的未来,薛宏权充满无限向往地说,皮影艺术作为一种传统载体,可以“跨界”现代游戏、动漫、影视等,和搭载年轻人喜欢的新题材,让皮影戏这门手艺,在新时代里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这种尝试也许为传统文化的传承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一口叙说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说不尽的千古闻,唱不完的离合调,三尺生绢的戏台,悲怆古朴的唱腔。时而是温婉朦胧的女子倩影在广舒长袖诉尽脉脉柔情,时而是励兵秣马的古时军队在兵戈操练吼出阵阵虎啸。时光好像透过薄薄的幕布,让那些正在举手投足的皮影角们带人穿越了千年。
皮影艺术就好像一瓮醇香朴实的老酒历久弥新,恐怕也只有懂她的人,才能品味出她古老旖旎的故事。历经沧桑的她,如今正以全新的姿态欲迎接众人的欣赏。相信在未来的日子中,这千古绝唱定不会成为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