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胜
《最后的常春藤叶》里的苏艾,与琼珊、贝尔曼有着类似的命运遭际,都是被社会冷落和遗弃的潦倒的艺术家,也有着和其他小人物一样的善良之心。她在小说里的人物角色定位,大都确立在情节推动者并助推贝尔曼完成人物升华的层面。
但是不是仅仅如此呢?伟大作品的共性,就是“形象大于思想”,可以有多重的解读,“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长期以来,苏艾这一人物的人性光芒,一直被遮盖在贝尔曼的伟大光环里;但可以说,她是与贝尔曼有着一样的伟大人格的小人物,可能在那个寒雨夹着雪花的夜里,一起完成了拯救琼珊命运的“杰作”。
必然性:谨慎善良的苏艾不会袖手旁观
苏艾和琼珊在小说里同时出现,虽来自不同的地区,但有着类似的命运,且“对于艺术、饮食、衣着的口味十分相投”。意气相投又惺惺相惜,冷酷的现实已经把二人的命运紧紧地系在了一起。所以,在琼珊被肺炎击倒又对生命失去信心后,苏艾一直在她的身旁小心地呵护,悉心地照料。这在文中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对内心不安的掩饰,善意的谎言,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寸步不离的陪伴。文中,最突出的是前两个方面。
听到了大夫对琼珊病情的描述后,她知道除了照料外,唤起琼珊对生活的信心极为重要。那么首先,琼珊身边的人,就要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表现出对病情的不屑一顾和对生活的乐观。这一点,在小说的第12段介绍的非常明白:“医生离去之后,苏艾到工作室里哭了一场,把一张日本纸餐巾擦得一团糟。然后,她拿起画板,吹着拉格泰姆音乐调子,昂首阔步地走进琼珊的房间。”对琼珊的病况,其实苏艾十分担心,所以她会偷偷的大哭一场;然而为了那十分之一的希望,他要让自己在微弱的好友面前展现坚强的一面:吹着令人发笑的调子,“昂首阔步”的、满载着对生活的信心和希望走到好友面前。
当得知琼珊把自己的命运与雨中的黄叶维系在一起时,苏艾灵机一动,“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数落她”,并且立即联想到早晨大夫告诉她的好友的康复概率并进行了巧妙地变化,把十分之一说成十比一,一下子把琼珊的康复概率提高了100倍!紧接着,用乘车和路过新房子发生危险的概率两个生活化的例子进行比喻,进一步对好友进行宽慰。这瞬间而生的合理又睿智的善意谎言,既能体现出苏艾的善良,更能体现出她的智慧。所以,在叶子只剩四片的时候,苏艾一定会想办法去解救琼珊,也一定能找到办法。
可能性:由全知视角向受限视角的转换
小说主要采用全知视角进行叙事,作者就像上帝一样无处不在:可以看到格林威治村的狭窄,也可以跟随琼珊的目光一片一片的数着落叶,还可以跟着苏艾的心一起跳动,当然也可以跟随贝尔曼的脚步来到常春藤前,尽情描绘贝尔曼画树叶的不易以及如何的感染了肺炎。但作者却在这个最重要的节骨眼上,选择了隐身,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这样的处理会让结局符合“欧·亨利式结尾”,让贝尔曼瞬间完成人物翻转和形象升华,给人意外的效果和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但仅仅是这些吗?
在小说的最后两段,又回归到全知视角,琼珊已经痊愈,苏艾跑到床边,“连枕头把她一把抱住”,把真相告知了这个幸福的女孩:“头天早上,看门人在楼下的房间里发现他痛苦得要命。他的鞋子和衣服都湿透了,冰凉冰凉的。他们想不出,在那种凄风苦雨的的夜里,他究竟是到什么地方去了。”苏艾此时隐去了自己,借看门人之口说出了画藤叶归来、浑身湿透感染重疾的贝尔曼的良苦用心。但看门人不是艺术家,“他们想不出,在那种凄风苦雨的的夜里,他究竟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即使他们发现了灯笼、梯子、颜料和调色板,也不会知道他在雨中画藤叶的事实,因为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琼珊的故事。
那么,贝尔曼的故事可能的见证者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苏艾。那么,苏艾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琼珊自己也参与其中?首先是情节安排的需要,这样意外的效果更明显,回味的空间更大;更重要的是,在朋友面前隐去自己的善良,是苏艾的性格。在琼珊病重时,她不正是一直在掩饰着自己的不安,精心的呵护她吗?她给杂志社画短篇小说的钢笔画插图,不也是“换了钱给她的病孩子买点儿红葡萄酒,也买些猪排填填她自己的馋嘴”吗?善良的人在做了善事之后,一般不会标榜他们的善行,反而更愿意成全别人,这也正是这些善良的人更可贵的地方。不要让琼珊对自己感恩戴德,而是去感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是苏艾人格中更伟大的一点。
可疑性:苏艾巨大的细节变化
在琼珊病倒之后,苏艾一直掩饰着自己的担忧,悉心地照顾着琼珊。但从小说第37段开始,苏艾的表现却有了极大的翻转,她在“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变得好像漫不经心起来:当琼珊用微弱的声音让她拉起窗帘的时候,她“困倦地照着做了”;当琼珊发现只剩一片叶子并认定自己的生命将于今天和它一起凋零的时候,她仍是把“困倦的脸”凑到枕边安慰自己绝望的朋友;当第二天醒来琼珊发现那片叶子仍在墙上的时候,她“正在煤气炉上搅动给琼珊熬的鸡汤”。
作者一直在用“困倦的”一词来修饰苏艾的动作,这与她之前的小心、细心和担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按照琼珊的意志,当天挂在树上的应该是最后的藤叶,她的生命也将与这片藤叶一起凋落;作为琼珊的好友,苏艾应该是最小心、最细心也是最担心的时候,她怎么会变得如此的“困倦”?为什么前夜只睡了一个小时?
我们来看一看前面的那一段:“他们上楼时,琼珊已经睡着了。苏艾把窗帘拉到窗槛上,做手势让贝尔曼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他们在那儿担心地瞥着窗外的常春藤。接着,他们默默无言地对瞅了一会儿。寒雨夹着雪花下个不停。贝尔曼穿着一件蓝色的旧衬衫,坐在一口翻转过来的权充岩石的铁锅上,扮作隐居的矿工。”
此时,琼珊睡着了,所以她不会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二人一起“担心地瞥着窗外的常春藤”,又“默默无言地对瞅了一会儿”。接着,作者转入了环境描写和贝尔曼给苏艾做模特的描写,省去了二人对瞅之后的交流。第二天,苏艾变得 “困倦”,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窗外的藤叶是不会凋零的,所以,琼珊让她拉上窗帘时,她立即照着做了。那片藤叶虽“锯齿形的边缘已染上了枯败的黄色”,却“傲然的”挂在枝上。
这都得从二人“默默无言的对瞅”说起。此时,二人应该是达成了默契,藤叶凋零是不可避免的,为了让琼珊重拾生活的信心,作为画家的我们,何不画上一片永不凋零的藤叶,让它去鼓励琼珊,进而重拾生活的信心呢?此时,他俩在另一间屋子,琼珊已经睡着也不在场,所以,他俩的计划是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的;保密工作做的越好,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样,在画完矿工之后,在那个“寒雨夹着雪花下个不停”的夜里,二人一起完成了这幅“杰作”。所以,苏艾才只睡了一个小时,而且非常“困倦”;后来,胸有成竹的她,再也不担心那片藤叶会凋零。
主题确立:小人物同舟共济也是人性的伟大光辉
对于小说的主题,多是从琼珊和贝尔曼的角度进行解读。无论是孙绍振先生的“精神超越生命”“为他人牺牲自我的牺牲精神”,还是钟锋华老师的“老艺术家对艺术生命的誓死捍卫”“艺术可以使人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救赎”等等,都是从这两个人物的角度进行探究。我们可不可以从苏艾的角度来探究这篇小说的主题呢?
和琼珊、贝尔曼一样,她是底层小人物辛酸的见证者,艺术家遭冷落的体验者,在这种境况之下,她一直精心地呵护着自己病重的同伴。她和贝尔曼一起完成了这幅“杰作”,给小说确立了主题:小人物在困境中同舟共济的互助精神。
按照这一主题,我们再从头理一理故事的脉络,就变得清晰了许多:在这个艺术家被冷落的地方,琼珊被肺炎击倒后,他的知心朋友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但是,肺炎在當时并不容易痊愈,所以,琼珊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产生了把自己的命运与凋零的黄叶维系在一起这样荒诞无稽又浪漫唯美的想法。心急如焚的苏艾苦苦寻找解救她的办法,终于和更加潦倒失意的贝尔曼达成了默契。在那个“寒雨夹着雪花”的夜里,二人一起画上了那片永不凋零的藤叶。可惜的是,年迈多病的老贝尔曼却因此感染了肺炎,常年的多病之身让他熬不过去,但他也完成了期待了二十五年的“杰作”,安然而去。
他们都是最底层的人,但心中却始终装着他人,面对困难,他们风雨同舟,互相救助,是那个寒冷的冬日和炎凉的社会中,最温暖的存在。
[作者通联:山东淄博第六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