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
月初,一个已离开媒体的朋友给我报了一个选题。
她想要采访的人是梁俊,春节期间出现在央视一套《经典咏流传》节目现场,弹着吉他,带着乌蒙山的孩子们唱起《苔》的那个支教老师。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300年前袁枚的这首小诗从孩子们清澈的声音里流淌出来,给了很多人感动。
这位朋友不做记者已经一年,为何会想要去作这个采访?我很好奇。她回复:看到了安静的力量。
“安静,也许就是他能在乌蒙山待两年,做出这么美好的事的原因。”她说,“我觉得是特别美好的品质。”
梁俊支教的那个地方叫石门坎,位处贵州省西北边缘的威宁县,与川滇接壤。3年前,我们做过一篇题为《石门坎的救赎》的报道。1905年,英国牧师伯格理抵达石门坎,将现代文明带入这个最落后的苗族地区:发明花苗文;建造游泳池、足球场等现代体育设施;创办西式医院、邮电局与120多所学校—这里由此被誉为西南的“文化高地”。20世纪40年代,石门坎培养出了三十多名苗族大学生、两名博士,整体教育水平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上世纪50年代后,惜乎这片高地重新被边缘化。到1988年,石门坎的贫困率达98%,文盲率88%,又回到几近蛮荒的状态。
学者陈浩武于2010年得知石门坎的故事,称其为“一个用信仰和文化教育改变社区的历史标本”。次年,他成立“石门坎后援团”(后成立石门坎教育公益基金会),为在石门坎普及教育、提升文化募集资金和资源,并招募志愿者前往石门坎支教。
2013年,梁俊和妻子到石门坎新中小学支教。“我可以教给这里的孩子什么,才能让他们与裹挟内心的黑暗对抗?”石门坎的闭塞与艰难的生存环境让梁俊思考。
拿起吉他,他教孩子们唱起《乡村四月》《悯农》《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桃花源记》—还有《苔》。
“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微小的苔花静静地开放着,虽然不那么起眼,却自有它的美。”梁俊说,这是他生命的写照,也是孩子们生命的写照,“我们都来自大山,怯弱、自卑,像苔花一样微小,但花儿总有它开放的时刻。那美,独一无二。”
他相信,每个孩子都有天生的诗性,音乐与诗歌对孩子们的影响是至深的,甚至是不可磨灭的。
两年时间里,梁俊带着孩子们唱了100多首古诗词。他们上课时唱,下課时也唱,清晨唱,日落唱,悲伤时唱,欢乐时也唱,一群人唱,一个人也唱……
“唱到孩子们长大,唱到他们被爱着。”梁俊说。
他也教他们读现代诗。比如金子美玲的《星星与蒲公英》,“碧蓝的天空的深处有无数的星星……即使看不见,它们也存在着。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呀。”
在唱诗和读诗中,孩子们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写诗。“哪个生命不是一部独立、无可替代的名著呢!”四年级的朱思语写道。
两年前,梁俊把孩子们的作品集结整理成《乌蒙山里的桃花源》一书。他告诉孩子们,这本书是他们的小学毕业证书。
德国哲学家雅思贝尔斯说过一句话,“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召唤另一个灵魂”。
在伯格理的影响下,从石门坎走出的学生后来多回到石门坎,行医教书,服务乡里。那些浸润于诗歌和音乐中的石门坎孩子,多年后也会明白,他们曾经从其中,从梁俊老师那里得到了什么。
传递和唤醒,也许会受到一时的阻隔,但不会停止。由此,希望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