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勤：人工智能的比拼在于落地

王珊

百度总裁张亚勤

三联生活周刊：两三年前，人们提起人工智能还在担心它会不会取代人类、是否会对人类产生威胁，如今，这样的声音已经很少，你是否感受到了这样的变化？

张亚勤：是有这样的变化。我记得有段时间，我挺害怕开会的。我最怕人家一开口，就会问你机器什么时候把人干掉。2016年我在很多场合告诉大家，现在讲人工智能是否能取代人太早了，有点像焦虑于火星上面会不会堵车。现在这种问题问得越来越少了，但还是有。

人工智能并不是一种新出现的东西，它已经发展了60多年，从最早的逻辑规则、逻辑推理，到知识专家系统，再到现在的以大数据为基础的深度学习。人工智能本身并不神秘，只是第三次人工智能浪潮的来临，让人们对技术的发展非常关注和担心，才会生发出上面的疑问。

现在，随着人工智能在生活中越来越多的应用，人们已经开始在接纳和理解人工智能。它其实并没有去学习人的大脑，它没有那个智能。它的基础是巨大的计算力和数据，需要很多的能耗，但人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小孩学习，他不需要那么多数据，不需要那么多的交互，也不需要那么多计算，但他看到东西学会了马上就可以使用。人工智能有点像大力士，壮实、力量很大，你需要使用力量的时候它特厉害，但你若需要它动动脑子做事的时候，它什么都不会。

三联生活周刊：嗯，其实业界对人工智能的认知也更为理智了，也不会将人工智能描述成无所不能的东西。

张亚勤：对的。两三年前，随着蜂拥而至的资本，AI领域的炒作和泡沫很多，好像一个项目，如果不和人工智能扯上关系，就不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项目。另外还有一些公司假装是AI公司，你也不知道他们原来是做什么的，反正现在都成AI公司了。这样的公司什么火它就做什么，大数据火的时候做大数据，云计算火了又做云计算，是有些这样的企业，他们是追逐风口的，并希望风口越大越好。

但有一点必须意识到，人工智能本身是真实的，同时具有变革性。我其实害怕别人把我这话给错误理解了，人工智能是有泡沫的，但是它整个方向是对的。我就害怕别人把我的第一句话截取了，直接说人工智能是泡沫，所以我讲的时候特别小心。

刚开始一种技术的出现和流行会引发泡沫和追逐，但对整个行业来说是没有太大影响的。因为，市场会去竞争和选择，大的趋势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大家很少讲人工智能是否泡沫化，反而证明它已经落地了，就像我们现在已经不再讲APP、移动互联等概念。

三联生活周刊：这种转变是怎么发生的呢？人工智能的落地主要在哪几个方向？

张亚勤：这其实是一个逐渐清晰的过程。2016年1月，我在达沃斯论坛上讲“人工智能+”的概念，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做语音搜索，用大数据做推荐引擎，但除了这些东西，很多新的应用还不太清晰，也就是对如何落地不太清晰。在这两年里，包括百度在内业界开始锁定三个场景，并认为是非常重要的方向，即在家里、出行、办公室。

你会发现家里缺少一个交互的语音平台，最早出现的是亚马逊的智能音箱，它能跟你交流，同时还能为你播放音乐、新闻，网购下单，叫车，订外卖，等等。这被大家视为一个重要的发展方向，能将整个家互联起来，将智能家居的概念再次带活。在美国，平均每个家庭里会有两三个这样的音箱，百度也已经有这样的产品——小度在家。

另外一个就是出行。百度是国内做无人驾驶最早的。我觉得自动驾驶肯定是未来发展的一个大的方向。驾驶这个东西谁都可以学得会，它依赖于经验。这种经验性的数据多了以后，机器就可以进行学习。比如说，在固定的场景和环境中，机器可以有效地进行操作，车里的人可以等到另外一个环境中再接管车。人工智能帮助你变得更加安全和舒适。很多时候追尾事件的发生，都是因为人瞌睡了，这些事故用机器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这些是AI可以做的，但是真正要做起来，是需要时间的，因为这是一个大事。

此外，人工智能确实影响到每一个行业，如无人商店、新零售，也包括一些传统行业，比如炼钢、金融、教育，还有我们现在做的一些政务等业务，都用到人工智能。总的来说，人工智能要做的是取代一些重复性的劳动。

三联生活周刊：感觉大家变得更实际了。

张亚勤：对。现在大家已经达成共识，人工智能就是帮助我完成我所需要完成的工作，人工智能的比拼在于落地。整体来讲，人工智能出现之后，那些重复性的工作，不管是体力的还是脑力的，可能会慢慢消失，我们希望今后不需要工作那么久了，一个星期工作三天，另外四天和家人或者朋友去享受。换句话说，任何有固定答案的都会被取代，人可以定义出来的东西机器都可以做，很多工作因为人工智能的应用而效率大大提高。

有人会担心一些工作的消失会导致失业，但也要意识到，很多新工作又出来了，所以我觉得长期的话我还是比较乐观的，每一次工业革命、技术革命都会带来产业大的变革，但最终人的生活品质提高了。我认为这次技术革命AI也不例外，但对一些企业和个人来讲，中间会有一些痛苦，这个时候要拥抱变化，社会也要给他们更多的机会，包括培训和时间。

有些东西依然是不能被替代的。一些有创意的工作，比如说写稿，现在已经有机器可以写体育、写天气，但真正有思想的文章还不太容易写出来，因为机器没有这种同理感。还有社交，比如说旅游的时候，你其实希望和更多人交互，你上课时希望有老师出现。这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我也会很恐惧和我交互的全是机器，没有人可以交流。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现在觉得未来，哪些新的技术会促进人工智能进一步发展呢？

张亚勤：类脑计算、量子计算和5G将是未来AI技术的三大方向。

人工智能的发展需要了解大脑，学习人类的思考方式，而非仅仅是数据的训练。现在计算机深度学习的架构目的是去解决一些实际的以及可重复的问题，但它并不是大脑真正的一种映射。真正要像人类一样思考并进行推理决策的话，首先还要对人的大脑有研究和了解;其次，在了解的基础上要想着怎么把它用起来。不过目前的情况是，一方面人们缺乏对大脑结构和思维运作模式的了解，另一方面对于之后的运用目前也不太清晰。要真正有智能，还是要了解人的大脑，而且把大脑更快地用起来，用到我们的计算机系统里。

区别于当下二进制的计算机编码，量子计算利用量子力学现象研究计算系统并执行数据操作。简单来说，它提供了一种从根本上增强计算能力的思路，核心优势是可以进行高速并行计算，克服了速度与成本问题。量子计算对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本身有很大的推动作用，像在搜索算法、多项视觉分析、优化方面等都会有很大的推动，会重塑我们现在的人工智能架構。另外，机器学习对量子计算本身也有很大的推动，包括对量子的解析，它的相位和相移的检测，更好地打造量子计算机的控制。

虽然5G跟AI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但5G将会成为基础设施，成为AI的催化剂。正如我们看到3G催生了移动互联，4G把视频变成主流。我认为5G会把AI加速。5G网络速度快，可能比我们目前的水平快差不多10～100倍数量级。另外延时到毫秒级。更重要的是，它会有很多新的应用，像网络架构、边缘计算、虚拟化，像3D的高清视频、AC/VR/SR，像我们做自动驾驶，需要低延时的车和车的通信、车和基础设施的通信，5G会促进这个产业快速实现;还包括现在讲的智能家居、工业制造，都会在5G的环境下更加方便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