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切要》原出明人所辑再考①

曲彦斌

《江湖切要》是迄今继《永乐大典·净发须知》而外记述中国古代江湖文化最重要的一部典籍。今所见版本，主要是清署名“卓亭子”的增广本《新刻江湖切要》和翟灏《通俗编·识余》的部分引述。关于是书的成书年代，历来众说分歧。

清翟灏《通俗编》卷三十八《识余·市语》云：“江湖人市语尤多。坊间有《江湖切要》一刻，事事物物，悉有隐称，诚所谓惑乱听闻，无足采也。其间有通行市井者，如官曰孤司，店曰朝阳，夫曰盖老，妻曰底老，家人曰吊脚，僧曰廿三，道士曰廿四，成衣曰戳短枪，抬轿曰扱楼儿，剃头曰削青，船曰瓢儿，屋曰顶公，银曰琴公，钱曰把儿，米曰软珠，饼曰匾食，盐曰灒老，鱼曰豁水，鸭曰王八，鞋曰踢土，镜曰照儿，抹布曰蹋郎，坐曰打墩，拜曰剪拂，揖曰丢圈子，叩头曰丢匾子，写字曰搠黑，说话曰吐刚，被欺曰上当，虚奉承曰王六，大曰太式，多曰满太式，无曰各念，俱由来于此语也。”

于此，且以翟灏《通俗编》卷三十八《识余·市语》云：“江湖人市语”与今所见“八闽后学东海卓亭子录并订”光绪“吟杏山馆识”本《新刻江湖切要》（以下简作“卓亭子本”）作逐条比，以观察其文本之异同。

【官曰孤司】今所见卓亭子本载有“富厚多招嫉妒，奸邪必犯孤司”之说。此“孤司”的意思显为“官司”，其“孤”乃指“官”。然而，并无与《通俗编》相对应的记载。这一点，可从其“官职类”相关记述获得印证，如：“凡文官日士孤，乡官曰孤通，武官曰马孤；将官曰寒孤，今改戎孤。指挥：金孤，今改臂使。千户：逢孤。百户：白孤。武进士：寒孤，又寒士。武举人：寒斗。武秀才：寒通，又冷占。上司：太识孤；大夫。官员：孤员。异路：乙通；〔广〕径通。”

【店曰朝阳】与卓亭子本“店铺类”所载一致：“凡店谓之朝阳。典铺：兴朝阳。盐店：信朝阳。衣店：皮子朝阳。”

【夫曰盖老，妻曰底老】与卓亭子本“亲戚类”所载一致：“夫：官星；官通；盖老。妻：才老；乐老；底老。”

【家人曰吊脚】卓亭子本“亲戚类”所载与之不同：“家人：挨通；〔改〕旦称，谓奴家也；又曰令公儿，以子仪骂子奴才也。”

【僧曰廿三，道士曰廿四】与卓亭子本“僧道类”所载一致：“和尚：廿三；先一。道人：廿一。道士：廿四；得一。”

【成衣曰戳短枪】卓亭子本“工匠类”所载与之不同：“成衣：单线通；甲札。”

【抬轿曰扱楼儿】卓亭子本“工匠类”所载与之不同：“抬轿：兜力；押生。”

【剃头曰削青】卓亭子本“人事类”所载与之略有异同：“剃头曰扫青；又，削青。剃头人曰飘生。”

【船曰瓢儿】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有别：“船户：瓢游生。”“摇船：摆瓢。撑舡曰搠水。”“下船曰踏瓢。”

【屋曰顶公】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有别：“造屋曰盖顶，又曰搭棋盘。”“屋：窑子；龛公。”“入屋曰钻仓。”

【银曰琴公】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不同：“银：硬底；琴头；又曰皂头。”“好银曰坚琴。低银曰古琴。铜银曰将琴。”

【钱曰把儿】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不同：“趁钱曰浪肘。”“取钱曰奎把。讨钱曰挂琴。又，讨银钱曰呕风。”

【米曰软珠】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米店：碾朝阳；木公帐；〔改〕生熯朝阳。”“米：希老；软珠；擦老；碾希。糙米：研希。船米：花希。白米：雪希。糯米：粉希。”

【饼曰匾食】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饼：稀片；匾食。卖饼人：着大棋。”

【盐曰灒老】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盐：信老；沙力；赞郎；五味。

【鱼曰豁水】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不同：“鱼：水先生；水梭；河公；河戏；水气；希班；柴河；德判；水飘；〔增〕化龙子。腌鱼曰信梭。”“鲤鱼：逼水。鲫鱼：时水。”

【鸭曰王八】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鸭：王八；鸳五；纸判。”

【鞋曰踢土】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鞋：立地；踢尖；踢土。”“鞋店：踢土朝阳。做鞋为踢土生。”

【镜曰照儿】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镜子：照儿；的圆；照子光。”

【抹布曰蹋郎】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用字略有异同：“抹布：油方；榻郎。”

【坐曰打墩】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基本相同：“坐曰打墩子。坐又曰度堂。”

【拜曰剪拂】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基本相同：“拜曰剪拂。拜揖曰丢圈子。”

【揖曰丢圈子】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基本相同：“拜曰剪拂。拜揖曰丢圈子。”

【叩头曰丢匾子】卓亭子本所载文本无此条。

【写字曰搠黑】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相同：“写字人：搠黑生。”

【说话曰吐刚】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说话曰吐调。”

【被欺曰上当】卓亭子本所载文本无此条。

【虚奉承曰王六】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不同：“奉承曰除公。”

【大曰太式】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大脚曰太式。大亦曰太式。”

【多曰满太式】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略有异同：“多曰彭彭太式。多又曰满太式。”

【无曰各念】卓亭子本所载文本与之相同：“无：念。无妻曰念才；［广］底落。无夫曰念官；［广］盖穿。无子：念欠。”

凡此可见，今人钱南扬《汉上宦文存·市语汇钞》，曾就清乾隆时人翟灏《通俗编·识余》引述《江湖切要》识云：“《江湖切要》，本名《江湖切》，原本未见，疑出明人手。清康熙末卓亭子增广之；今书中注‘广’字者当出卓手；而其序文犹称《江湖切》。”我同意后来钱南杨氏“疑出明人手”的推测，先后在《中国民间秘密语辞书概说》①刊于《辞书研究》1989年第6期）和《中国民间秘密语》②上海三联书店，1990年8月版，第285页。书中提出：“是书流行于清初，原本或出明人之手。”然与钱氏推测一样，均未出示显证。后在反复校订《新刻江湖切要》中发现，今所见虽系清末刻本，却保留了原本中的一个明人小说中常用的“嫖”俗体字“”。如：《新刻江湖切要·身体类》载：“淫阴曰拿蚌。曰吐青，又日慕容。”又《人事类》亦载：“曰马牵。”清初吴任臣编的《字汇补》释称：“，溺倡也。俗字。”《辞海》（修订版）释之同“嫖”（嫖娼）并云：“明人小说中常用”。如《二刻拍案惊奇 四：“一日，那大些的有跳槽之意，两个雏儿晓得他是云南人。戏他道：‘闻得你云南人只要老的。’”《警世通言》十五、《古今小说》（四）中亦有此字。凡此，清初吴任臣编《字汇补》乃补遗明梅膺柞《字汇》之作，“”确又习见于明人通俗小说作品，而以辑释下层社会诡谲俗语（即江湖秘密语）的《江湖切要》，作为“俗书”于坊间传刻时沿用俗字，亦合情理。这一俗字，为后世推断《江湖切要》的原本《江湖切》原出明人之手辑成，提供了佐证性的信息材料。

《＜江湖切要＞原出明人所辑新考》（原载《社会科学辑刊》1991年第3期）

《江湖切要》原出明人所辑的再一个新证，则是此前尚未被人们关注到的在明嘉靖晁瑮编的《宝文堂书目》卷中《乐府》类目之下，明确著录有《江湖切要》，列其之前者为《怀春雅集》，列其之后者为《苏秦戏文大全》③（明）晁瑮撰《晁氏宝文堂书目》三卷，见于《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919册第67页，系影印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又见于（明）晁瑮、徐《晁氏宝文堂书目徐氏红雨楼书目》（中国历代书目题跋丛书）第13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出版。。

晁瑮（1511？ ～1575？），直隶开州（今濮阳）人，明嘉靖二十年（1541）进士，授翰林院检讨，官至国子监司业，一代著名目录学家、藏书家。晁氏工于词赋尤喜广泛访录收藏图书和刻书，筑藏书楼名之曰“宝文堂”。率其子晁东吴所编《晁氏宝文堂书目》三卷，著录元、明话本、小说、笔记、杂剧和传奇等所藏图书7829种，为研究我国古代戏曲小说史和社会生活史提供了许多弥足珍贵、具有重要价值的文献佐证。以其收藏涉猎的兴趣，《江湖切要》自当入其视野。宝文堂书目除不按四部分类外的另一个特点，是在部分书名下边大多注明板刻，显示着藏书录簿体裁特点。今所见《晁氏宝文堂书目》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已非全本，已据以影印辑入《续修四库全书》史部。遗憾的是，本书以及相邻著录的书目并未标注版刻，属于例外。值得庆幸的是，存书虽残，还可见有本书的著录。尽管这个私家藏书录簿未见著录本书具体的版本信息，以及有关本书的其他相关信息，但是，至少已可以证明当年晁氏曾家藏本书，已足以佐证《江湖切要》原出明人所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