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华顿的纯真年代

赵宁宁

导语：在写给当时的情人莫顿·富勒顿的信中，伊迪丝·华顿说，“作为一个风景园丁，我比作为一个比小说家更称职，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的作品，远远超过《欢乐之家》”。

除了写书，华顿还在马萨诸塞州的伦诺克斯亲自承担起建筑师和室内设计师的工作，在专业人员的帮助下，她建造了一座乔治亚风格的豪宅蒙特（Mou nt）和一座美丽的花园。

伊迪丝·华顿了解房子。这位美国小说家出版的第一本书是《房屋装饰The Decoration of Houses》，这本书是华顿和一位建筑师奥格登·科德曼（Ogden Codman，Jr.）合写的，科德曼主张房屋装修是建筑学的分支，他明确反对“富人对建筑装饰的漠不关心”。华顿和科德曼在這本书中表达了自己的革新观点，希望客户不要再把房屋的内部和外部装修作为单独的项目来对待，并开始寻求更简单和更简洁的装饰风格。1904年，华顿还出版了一本《意大利的别墅和花园》的书，成为园艺设计领域的重要文献。除了写书，华顿还在马萨诸塞州的伦诺克斯亲自承担起建筑师和室内设计师的工作，在专业人员的帮助下，她建造了一座乔治亚风格的豪宅蒙特（Mount）和一座美丽的花园。在写给当时的情人莫顿·富勒顿的信中，伊迪丝·华顿说，“作为一个风景园丁，我比作为一个比小说家更称职，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的作品，远远超过《欢乐之家》”。

蒙特庄园梦

在俯瞰着月亮湖的黑暗水域和茂密树林的斜坡上，我们建造了一座宽敞而庄重的房子。华顿这样描述蒙特庄园。在她内心深处能够到访的人包括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外交家沃尔特·贝里和雕塑家丹尼尔·切斯特，当然了还有她大度而体面的朋友小说家亨利·詹姆斯，詹姆斯在写给一位朋友的信中， 称蒙特为“倒映在马萨诸塞州池塘中的一座精致的法国城堡”。

在蒙特庄园的主楼，所有房间都通向一个带拱形天花板和意大利家具的长廊。仆人的居住区安装了一个液压升降机。这座房子深受欧洲建筑的影响，体现了她在法国，意大利和英国旅行中得到的灵感，不过蒙特还融合了美国殖民风格的特点，比如说绿色百叶窗和露台中央的条纹遮阳篷。

蒙特庄园占地超过100英亩，有糖枫林，英式草地，美国郊区草坪，碎石步道，精心设计的岩石花园，喷泉和可欣赏湖景的露台。还有一个厨房花园（由华顿的侄女设计）和一个农场。从1903年至1908年，每年的夏季和秋季华顿都住在这座房子里，她一直监督着环境的改善和新植物的种植。华顿非常喜欢狗，在蒙特，她还可以尽情养狗，她钟爱的几只狗，包括托托，米扎和朱尔斯，最终都埋了在这。

伊迪丝与泰迪·华顿的婚姻日益恶化，在蒙特，她安排自己和丈夫住在相邻的卧室。对伊迪丝来说，她的首要任务是保持隐私和持续工作，因此她为自己建造了一套房间，这样，即使有客人来访，她也有写作的空间。伊迪丝自己有钱，这让她可以不被婚姻束缚。她的钱大部分是继承来的，但她也从自己的书中获益，一旦可以出售电影版权，伊迪丝就赚更多。 在蒙特居住的五年间，在她的德国家庭教师兼文学秘书安娜的耐心协助下，伊迪丝每年至少出版一本新书，有时候是小说，有时候是短篇故事集或旅行笔记。

亨利·詹姆斯是伊迪丝最爱的作家，亨利比伊迪丝大20岁，近10年来她一直努力想跟他成为亲密的朋友。随着友谊加深，他们对于渴望和秘密都有了更深的了解，因为两个人以不同的方式，都爱上了同一个叫莫顿·富勒顿的男人。

富勒顿1865年出生于美国的新英格兰，曾在哈佛大学学习，19世纪80年代，英国和法国成了他的家乡。他与罗纳德·高尔勋爵有染，罗纳德·高尔勋爵是奥斯卡·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中亨利勋爵的原型。富勒顿认识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家乔治·梅瑞狄斯和象征派诗人阿瑟·西蒙斯。他和很多有趣的女人有关系，有些女人受人尊敬，有些则不是。 1890年，他开始为《泰晤士报》工作，先是在伦敦，然后是在巴黎。他结婚然后离婚。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发现他非常有吸引力，而且非常难以捉摸。詹姆斯在给富勒顿的信中写到：“你太耀眼了……你好漂亮，你不是很得体，你是温柔的，但你不友善。就是这样。你不友善”。

1907年，当富勒顿前往美国时，他从亨利·詹姆斯那里得到一封写给伊迪丝的介绍信。作为嘉宾，富勒顿来到蒙特。现年45岁的伊迪丝·华顿爱上了他。她提议他们前往法国旅行，以便她可以和他在一起，远离她的丈夫，华顿先生患有精神病而且酗酒。华顿写给富勒顿的信充满了少女般的不确定性，这与她在生活中其他方面的语气截然不同：“你伤害了我……你让我失望了 …… 当你离开我时，我更属于你。”当她再次回到美国，在丈夫的陪伴下，坐上从纽约开往伦诺克斯的火车时，伊迪丝写道：“我听到了监狱房间钥匙转动的声音”。

欢乐之家

然而，《欢乐之家》则是通过文字再现了华顿的室内装饰风格。在小说的第一章中，我们跟随男女主人公访问了劳伦斯·塞尔登律师的单身汉公寓。华顿告诉我们首先经过一个挂着几幅石版画的狭窄门厅，门口的桌子上放着手套手杖，书信和便签。小书房内光线暗淡但很温馨，靠墙是摆满书的书架，堆满杂物的书桌。地上铺着破旧但是依然很漂亮的土耳其地毯。靠近窗边的矮桌上放着茶具，薄沙窗帘外是装满花的阳台。女主人公丽莉·巴特坐进了一张破旧的皮椅里。华顿告诉我们这里就是一个人的避风港，一个人的沙漠绿洲。在小说的最后，我们参观了未婚女主人公丽莉·巴特的分租寄宿公寓 “房间里没有什么能够表现出她个性的东西，除了那非比寻常的整洁。”这个两个房间的差异像华顿笔下那些生动的对话一样，显示出了纽约社会单身男人和单身女人之间的差异。

蒙特庄园的书房。

沃顿讽刺和哀悼的社会仪式总是有特定的布景。在《纯真年代》中她通过曼森·明戈特太太的创业精神，窥见了曼哈顿房地产的未来发展。高大刚毅的老曼森·明戈特太太这位女族长什都敢做。她最出格的事就是在中央公园附近无法插足的荒地里建了一所乳白色石头大宅院（正值棕色沙石仿佛像下午的长礼服那样青一色的时候），而那幢乳白色的房子（据说是仿照巴黎贵族的私人旅馆建造的）却成了她大无畏精神的见证。平静地生活在独立战争前的家具与路易·拿破仑杜伊勒利宫（她中年时曾在那儿大出风头）的纪念品中间，仿佛住在34街以北、用开得像门一样大的法式窗户代替推拉式吊窗丝毫不足为怪似的。位置，建筑风格和装饰也是一种语言，华顿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乡土风俗

小说《乡土风俗》可以看做是华顿的她建筑学杰作。 这部小说追踪了温蒂妮·斯普拉格的人身轨迹，温蒂妮·斯普拉格是来自美国中西部城市埃佩克斯的美女，她的愿望就是往上爬。 华顿其他的小说比如说《欢乐之家》的主角丽莉·巴特和《纯真年代》中的纽兰·阿切尔都是出身在上流社会。 而温蒂妮·斯普拉格是一个局外人，在这一点与《纯真年代》中的埃伦·奥兰斯卡类似，艾伦这名字是属于纽约的，而奥兰斯卡这个异域风情的姓氏使她永远与纽兰和其妻子分隔开来。

温蒂妮的恋人们想要她是柔顺的潜水员，但她是个女商人。在父亲和丈夫们通过房地产和股票市场获得或者失去财富的同时，华顿对商业行为并不像温蒂妮一样感兴趣。相反，房屋成为读者绘制温蒂妮往上流社会攀登的路径，温蒂妮社会地位的升迁完全由战略婚姻来完成。跟随着不同的丈夫，她改变居住的城市，房屋类型和建筑风格，从褐石大厦到城堡再到酒店。温蒂妮对这些房屋的误读（她认为大房子等于金钱等于自由），导致她一次次陷入错误的婚姻，并推动小说故事情节向前推进。正如本书的最后几行清楚表明的那样，温蒂妮永远不会满足，但读者的窥探欲可以。

《乡土风俗》的第一个场景设在纽约虚构的酒店斯特陶润，书中写到：斯普拉格住的客房被称为中尉套房，客厅墙壁上装着油漆的桃花心木护墙板，墙上装饰着鲑鱼粉色的锦缎，并悬挂着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和她的朋友朗巴勒公主的椭圆形肖像。俗艳的地毯中心摆放着一张镀金的桌子，桌面是墨西哥玛瑙制成，上面放着一个系着棕色蝴蝶结的镀金的篮子，篮子里放着棕榈叶。旁边摆放着的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复制品，房间里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

这本书的其余部分讲述的都是温蒂妮努力从这个缎子监狱逃走的故事。 温蒂妮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出错，而且她非常想知道什么是对的。 是坐在剧院的前排还是预定包厢？用深红色的信笺还是白色的普通信纸？戴新流行的珍珠还是旧式蓝宝石？温蒂妮在装饰方面所犯的错误，正是她在生活抉择上所犯错误的预兆。温蒂妮第一次拜访她未来的公婆时，华顿让我们知道“他们晚饭后坐的房间，暗绿色的灯光使得屋里光线如池水般流动，从地板到天花板的书架上摆满了书”。 这才是最好的品位，但温蒂妮并不了解这些选择：用烧木头的壁炉与非电炉，拜访蕨类植物而不是兰花，吃的是烤肉而不是包裹在皱纹纸里的外国美食。 这意味着温蒂妮不理解她即将联姻的纽约旧家族。这意味着家庭悲剧。

华顿通过房屋装饰强调了，温蒂妮和她未来的丈夫拉尔夫·马威尔之间的认识错位。 拉尔夫回到他位于华盛顿广场的家，“走上祖父家的台阶，抬头看到那两个对称的红色门扉和门上装饰着的节约的大理石饰品，就像看到了熟悉的人脸。”古老，节俭，人性化，但是这些不是温蒂妮尊重的品质。

伊迪丝·华顿年轻时在书房拍摄的照片。

逃往欧洲

作为小说家，伊迪丝·华顿总是控制着她的素材和风格，她心胸宽广，表现在她对幸运和不幸的角色都充满同情。作为一个有手段的女人，伊迪丝用钢铁般的意志管理她的仆人，她的房屋和花园。但她还以讲故事的眼光注意周围的世界。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她募集资金，并從法国发出热情的报道。在记者的照片中，她向世人展现了一幅非常坚定，极其优雅和自我控制力很强的女人的样子。 一位朋友开玩笑地说华顿和罗斯福都是“自制的男人”。莫顿·富勒顿在感情中摇摆不定， 伊迪丝为此备受煎熬，“我无法忍受的一件事”，伊迪丝写道，“我是那个你必须撒谎的女人”。在写给情人的信中，伊迪丝展现了她的另一面，除了她在小说中创造的那些暧昧而易受伤害的角色之外，在现实生活中华顿很少展示她的这一面。

到了1911年，华顿明确表示她的婚姻已经结束，她与莫顿·富勒顿的婚外情也结束了。在三年没在蒙特避暑之后，她再次将自己形容为“马萨诸塞州的西部隐士”。她非常喜欢蒙特的花园，并对虽然她不在但是花园依旧欣欣向荣而心怀感激。尽管她为这处庄园感到骄傲，她的丈夫也反对，但是事态非常明显，她得卖掉她亲手所创造的房子。因为很明显，她会在欧洲度过余生。当房屋出售时，她形容这是一个“可怕的痛苦”，但当时她在巴黎，当时她作为美国人的生活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