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三与蹄髈

文/许石林

江南水乡如同里、乌镇、周庄，都卖蹄髈。烧熟的肥蹄髈，红亮红亮地排在大木盘里，望之非常喜庆。周庄人称之为“万三蹄”，假托明初本地大富豪沈万三喜爱此味，遂名。这名字，外国人听起来感觉怪怪的，就跟东坡肘子一样，不知其真意何在。但是，中国人一听就明白，谁也没认为这就是东坡身上长的蹄子或沈万三身上长的蹄子。

蹄髈今天很容易买到，但在过去是个奢侈的美味。从前能吃上“带把肘子”的人不多，能吃一只整个肘子的人更不多。有的人一辈子听说过，但也没尝过，连想都不敢想。

周庄的红烧蹄髈假托沈万三，沈万三当然是吃得起蹄髈的，也可能很喜欢。沈万三的财力和奢侈生活，就连朱元璋都比不了。不过以苏东坡的观点：“天下之财，恒也，此多而彼必少。”意思就是天下的财都被你发完了，那别人就没有了。所以，适当的时候，需要让别人也发发财，集天下之财于一人一身，非人之福也。但是，自古以来似乎没有人能做到发财适可而止，只有旧小说中的“君子国”才有。

果然，沈万三的财富，没有给他带来好运，他尽管拼命捐款和表现，也还是被朱元璋杀了头。朱元璋杀沈万三，历来被人用来佐证朱元璋的残酷狠戾。其实，朱元璋从元朝手里接过华夏大地的烂摊子，他知道自己作为一国之君，所喜所好，关乎天下风化，他怎么能成为一个大富豪的后台或拥趸呢？因此，沈万三越是高调地捐款，用财富向朝廷献媚求安，越危险。你不能用钱买皇帝当你的代言人，更别想用钱买个官当了。要是以皇帝之至尊尚不能免俗，要傍大款，那天下人心必靡然趋利，自古天下人纷怀趋利之心而欲大治者，未之有也。中国古代轻商抑商，就是这个道理，财货非不有益于国家，然国之为国，不以利为利，而以义为利。“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在这样一个国度里，沈万三注定是个悲剧角色。而且越是豪富，悲剧的成分就愈加浓厚。

所以，不要说杀沈万三杀得冤枉、没道理，故意找茬杀人什么的。杀沈万三更不是忌妒。这是朱元璋循孔子诛杀少正卯法，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所以，当您一口香肥的“万三蹄”入口，您应该知道，沈万三是天下鼎革板荡之际，被合理地消耗了，就跟您用一块布料裁减衣服有损耗一样，可惜是可惜，但是，不得不损耗。要是您人云亦云地骂一声封建皇帝，感叹万恶的旧社会不让人活命，那您这一口肘子就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