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敏
近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张弥曼在法国巴黎获颁世界杰出女科学家奖,成为我国第六位获此殊荣的女科学家。领奖台上,82岁的张弥曼自信从容、优雅端庄,多国语言来回切换,技惊四座。
图 / 2018年3月22日,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教授张弥曼(中)荣获世界杰出女科学家奖。
素有“女性诺贝尔科学奖”之称的世界杰出女科学家奖设立于1998年,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法国欧莱雅集团联合设立,每年评选出全球5位杰出女科学家。最初,该奖只针对生命科学领域,奖金为每位获奖者2万美元,从2003年起,该奖评选范围扩展至其他科学领域,奖金也增至10万美元。迄今为止,已有来自45个国家的91位女科学家获得了这一奖励。
据了解,世界杰出女科学家奖奖项分地区设置,分别为拉丁美洲奖、欧洲奖、亚太奖、非洲与阿拉伯语国家奖、北美洲奖。该奖侧重于对科学家整个学术生涯的评价,兼顾基础科学、应用科学和公共服务三方面的贡献。
今年的5位获奖者分别为来自亚太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张弥曼,来自欧洲的英国植物分子生物学家卡罗琳·迪恩,来自北美洲的加拿大发育生物学家珍妮特·罗桑,来自拉丁美洲的阿根廷生态科学家艾米·奥斯汀,以及来自非洲的南非儿童健康医学专家希瑟·扎尔——她们都是在各自领域作出突出贡献的女科学家。
在张弥曼之前,我国已有5人先后获得过该奖项,她们是:从事高分辨率显微电子学物质结构研究的中国科学院院士李方华教授(2003年),在神经生物学方面的发现使人类最终治愈帕金森氏症、老年痴呆症成为可能的中国香港科技大学叶玉如教授(2004年),在发光材料和太阳能创新技术方面取得突出成就的中国香港大学任咏华教授(2011年),凭借纳米固体化学原理寻找新型能源材料获奖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谢毅教授(2015年),以及在禽流感生物学领域取得领先成果的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陈化兰教授(2016年)。
“她的创新研究工作为水生脊椎动物向陆地的演化提供了化石证据,推动了人类对生物进化史的认知进入新的阶段。”本届颁奖典礼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如此评价张弥曼。
古生物专业是个不折不扣的冷门专业。还记得因“一个人的毕业照”而走红的北大女生薛逸凡吗?她学的就是古生物专业。9年时间里,北大这个专业6代单传,只出了6个毕业生。就是这样一个冷门专业,82岁的张弥曼将一生交付给了它。
1936年,张弥曼出生于江苏南京。小时候,张弥曼喜欢跟父亲去溪边网虾,到菜地捉虫,到麦田看蚂蚁爬上麦秆寻找蚜虫,用放大镜观察花蕊和昆虫复眼……尽管社会动荡不安、生活颠沛流离,但在有着留洋学医背景的父亲庇护下,年幼的张弥曼乐在其中。
响应国家号召,17岁的张弥曼放弃学医的愿望,毅然报考了北京地质学院。一年后,张弥曼被选送至苏联学古生物。一头雾水的她拿不定主意选哪个方向,踌躇之际,鱼类学家伍献文给出了学古鱼类的建议。
“决定你一生就要做这件事之后,就开始做起来。慢慢地,就觉得很有意思。”获奖感言中,张弥曼将之比作“先结婚后恋爱”。求学苏联期间,她经常到莫斯科河岸边采集鱼化石,拿它和撒网捕来的河鱼作对比。1960年回国后,进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工作的张弥曼继续她的寻“鱼”之旅。那时候,每年张弥曼都有3个月左右的时间在荒野采集化石。一天步行20公里是家常便饭,有时不得不在村里祠堂戏台过夜,身上长有虱子……回首往事,张弥曼不觉辛苦,但觉幸福。
1966年,张弥曼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到瑞典斯德哥尔摩国家自然博物馆做了一年研究,1980年,她又回到那里攻读博士学位。其间,张弥曼利用瑞典学派的连续磨片法对4亿年前的云南早泥盆世杨氏鱼进行了研究。这是个精细活儿,但难不倒中学解剖蚯蚓时连血管都不会碰坏的她。
张弥曼把杨氏鱼化石封闭在模型中,每磨去约1/20毫米就绘制一张截面图,2.8厘米的化石整整绘制了540多张。采用这种方法,杨氏鱼脑颅、脑腔及血管、神经通道的结构等都被精细复原,这是即使CT照影法也无法做到的。经过研究,张弥曼发现杨氏鱼不但没有内鼻孔,也没有鼻泪管、颅中关节等。
当时学术界普遍认为: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四足动物都是从总鳍鱼类演化而来的,因为它们有和外鼻孔相连的内鼻孔,所以可以上岸呼吸。果真如此的话,为何眼前的杨氏鱼属于总鳍鱼类,却没有内鼻孔呢?杨氏鱼没有,那其他总鳍鱼类呢?带着这样的疑问,张弥曼继续对国内外发现的多种总鳍鱼类化石进行了仔细研究,结果发现它们全都没有内鼻孔。
没有内鼻孔,也就不存在上岸生活的物质基础,那认为总鳍鱼类是四足动物祖先的说法自然无从谈起了。张弥曼的发现震动世界古生物界,由此开启了对四足动物起源的新一轮探索。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称,目前全世界女性科研人员的比例仅为28%,比起20年前尽管已经增长了12%左右,但不到30%的比例仍然很低。此外,女性获奖者在诺贝尔科学奖历史上所占比例更小,仅为3%。
“中国女科研人员的比例在持续上升,但拔尖人才还需要更多一些。”张弥曼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说。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她又明确表示:“我觉得女性和男性在科学研究上没什么区别。”她说自己带过3个优秀的女学生,研究所中的女孩子在能力上完全没有问题。中国科学院大学地球与行星科学学院研究员朱敏就是她口中的优秀女学生之一,早些时候,张弥曼将学术“含金量”颇高的泥盆纪鱼类研究传给了她。继承恩师“衣钵”的朱敏不负众望,带领团队在《自然》《科学》等重要刊物上发表重要论文十余篇,还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等重要奖励。
“当我慢慢意识到许多女孩子、特别是我自己的学生,并不是没有实力,只是因为社会家庭的共识,因为在某一阶段或主动或被动地必须做选择题,而脱离了她们本来挺有天赋的科研世界,我真的挺痛心。”中国著名女科学家颜宁在一篇名为《女科学家去哪儿了》的文章中提到。她观察了自己身处的生物学界,发现性别失衡往往发生在博士毕业、博士后结束、独立事业开始的时期。博士后训练结束开始求职时,成为学术带头人(PI)的女性比例骤减,以清华大学生命科学院为例,70位PI中,女性仅3位。
为了事业,难免会有所牺牲,女性科学家尤其如此。获奖感言中,张弥曼特别提到感谢家人,包括女儿。女儿出生不久,就被送去了上海爷爷奶奶家,从此一家三口分隔三地多年。当大家纷纷为张弥曼的不凡成就惊叹时,她这样寄语年轻人:“遵从内心选择职业,学会坚持。”
“我们正生活在不断创新的科技时代,解决面临的问题要依靠人类共同的智慧,也需要女性科学家的才能和创造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阿祖莱强调。如何让更多女性参与其中?这本身也是对我们智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