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 群
(中国社会科学院 考古研究所,北京 100710)
古代的车马不仅是交通工具,在一定意义上也是财富与地位的象征,而随葬车马则是当时墓葬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亦是墓主身份等级、文化背景及生活年代的标志,反映着时代性、地域性乃至民族性。不同文化的随葬车马不仅体现着不同的生产力发展水平,还揭示出文化内涵上的差异。发现于山东沂水纪王崮遗址的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以莒文化为代表的东夷文化内涵。本文拟通过考察沂水纪王崮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并将其与该时期秦国贵族墓和洛阳王畿地区贵族墓的随葬车马坑进行对比,以探讨其文化因素相似与否。
纪王崮春秋墓位于山东沂水县泉庄镇*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山东沂水县纪王崮春秋墓》,《考古》2013年第7期。,其东北距离沂水大约6公里,东南距离跋山水库大约15公里,该区属于山崮地貌,即顶部平展而开阔,周围是峭壁,再往下坡度则从陡到缓。该墓发掘于2012年,由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沂水县博物馆等进行考古发掘。该墓为七鼎墓,墓主是诸侯级贵族。墓葬年代属于春秋晚期。墓室和车马坑共凿建在一个长方形的岩坑里,车马坑在北部,墓室在南部,岩坑南北大约长40米,东西宽度为13米。墓道在岩坑的东南部,墓向朝东。该墓未见封土的迹象,墓口距离地表0.35~0.9米,墓的深度是2.2米,墓向为116度。主墓室仍保存较好。该墓墓道在主墓室的东部,东高西低呈斜坡状,东西残长为4米,南北宽度是3.6米。现存的二层台距离墓口0.7米,是夯打成的。
木质葬具为二椁二棺。在棺椁下面有象征性的腰坑,坑里殉狗一条。外椁室在墓室的中部,外椁口部形状为长方形,南北长度是10.7米,东西宽度为5米。内椁在外椁的中部,南北分别有一个器物箱。外椁室里,在内椁与器物箱之间和内椁室的西侧总计发现3个殉人坑,每坑一棺,每具棺内殉1人。殉人1在内椁室的北侧,头朝东,仰身葬,年龄大约是25岁,没有随葬品;殉人2在内椁室的西侧,头朝南,侧身葬,年龄大约是7~8岁,未见随葬品;殉人3在内椁室的南侧,头朝东,仰身葬,年龄约为35岁,是女性,随葬有一件青铜容器。南器物箱东西长度是3.6米,南北宽度为1.7米,箱里放置的主要是青铜礼器、漆器和陶器等;北器物箱东西残存长度是3.46米,宽度为1.6米,箱里放置的是青铜礼器、乐器及兵器和骨器等。除了南、北器物箱之外,棺室里也是随葬品的一个主要放置处,其中出土的玉器数量是相当大的。南器物箱内出土的青铜器包括鼎、鬲、敦、罍等;北器物箱出土的青铜器包括编钟、于、铙、甗、壶、罍、罐、盘、匜以及兵器和石编磬等。棺室在内椁的中部,是重棺。外棺灰痕东西长度为2.5米,南北宽度是1.35米,内棺痕长度是2.25米,宽度为1~1.04米。棺上髹红漆与黑漆,漆较厚。墓主人头朝东,在棺内的底部、墓主的周围铺有朱砂,还有大量的玉器、骨珠和玛瑙珠等。
位于岩坑北部的车马坑现存长度为7.5米,上口的宽度是4.1~4.4米。从车马坑的现有部分中清理出了7 匹马,从南到北的编号是1~7号。 其中的1号马只存有头骨, 2号至7号马保存较好。车被清理出4辆,由南向北的编号是1~4号。其中的1号、4号车已残,而2号、3号车保存较好。每辆车驾两匹马。马车是独辕车,有、衡、舆、轮等。一般在马头部位发现有马镳、马饰等,颈部一般有铜串珠一圈。其中2号车的车舆里有倒扣放置的3件车载青铜礼器,即鼎、鬲、敦,该现象罕见。2号车是具有代表性的车辆,该车辕头叠压于衡下,发现有较厚黑色漆皮,车轮都置于凹坑里,车前由两匹马驾御,两匹马的背部相对,排列于车辕的南北两侧,马头则分别朝向南与北。两马的四肢略屈向腹部,口中皆含马衔,两侧由马镳予以固定。头部发现圆形铜泡饰物,颈部发现一圈铜串珠(图 1)。发掘者认为,从墓葬结构、人殉、腰坑殉狗及器物箱等特点来看,该墓具有莒地的诸多风格特色。
(采自《山东沂水县纪王崮春秋墓》)
刘家店子在山东沂水县城的西南,有两座墓位于刘家店子村西高地之东部*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沂水县文物管理站:《山东沂水刘家店子春秋墓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9期。,相距仅为8.7米,车马坑是在一号墓的西边,距离一号墓20米。沂水刘家店子一号墓的年代属于春秋中期,墓主应当是莒国的国君。该车马坑大部分遭到了破坏。车马坑南北残长是3.3米、东西宽为4.5米。坑里殉有4匹马,头向西,身体呈侧卧状,马前腿屈曲,后腿则伸展,两匹马面朝南,另两匹马面朝北,相背而葬,应该是两服两骖。这些殉马配有铜镳、衔、节约等马具,在马的后方发现一对车轴头,两轴间有浅红色板灰,没发现车辕、轮、衡等的痕迹。在车马坑的中间曾集中出土了青铜鼎、鬲、扁壶、盆、戈、镞、锛等,应是为墓主殉葬的御夫的器物。另外,还出土了一大批车马器。
纪王崮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与同在沂水的刘家店子莒国国君墓随葬车马坑存在着共同的特点。两者不但都是整车随葬,马呈驾车状,而且发现于纪王崮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里的倒扣放置多件青铜礼器(鼎、鬲、敦)这一罕见现象竟同样也见于沂水刘家店子莒国国君墓随葬车马坑,该车马坑内随葬有青铜鼎、鬲、扁壶等礼器,从而暗示出两者内在的一致性。
沂水刘家店子车马坑的绝大部分遭到了破坏,所保存下来的仅是其北端一段,残存的长度只有3.3米,该段是由于被压在烤烟房下才能够得以保存。据发掘者推断,原车马坑的长度不小于20米,甚至可能达到40米,而且也没能发现车辕、轮、衡等的迹象。另外,作为沂水刘家店子随葬车马坑主墓的一号墓也受到了扰乱,所以沂水刘家店子随葬车马坑发掘资料明显不够完整。纪王崮春秋时期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现有长度为7.5米,发现了随葬车子的辕、衡、舆、轮等痕迹。另外,该车马坑的主墓室也保存得比较好,纪王崮春秋时期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出土资料相对完整。相比之下,沂水刘家店子车马坑的典型性不如保存相对较好的纪王崮春秋时期贵族墓的随葬车马坑,因此纪王崮春秋时期贵族墓随葬车马坑在该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中显然更具有代表性。
1. 春秋时期秦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考古发现
(1) 陕西凤翔八旗屯秦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考古发现
凤翔县八旗屯秦国墓地在雍水的南岸*陕西省雍城考古工作队:《陕西凤翔八旗屯秦国墓葬发掘简报》,《文物资料丛刊》3,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陕西省雍城考古队:《一九八一年凤翔八旗屯墓地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1986年第5期。,属于秦都雍城的南郊,是陕西省最大的秦国墓地。1976年,陕西省雍城考古工作队于墓地A区发掘了1座车马坑,B区发掘了3座车马坑。其中的两座车马坑即BS26、BS33的车马遗迹相当清楚,对于研究春秋时期秦墓的随葬车马是颇具典型性的。BS33的主墓是BM32,BS26的主墓是BM27,BM32、BM27的年代都是春秋早期。
BS26里面埋有一车两马。车被置于坑底的中部,辕东舆西,辕的前端着地,而车舆则后翘。两匹马卧在车辕之左右两侧,头朝东,脊朝上,四肢则弯曲呈跪伏状。马骨骼基本上完整,放置整齐,应是致死以后放入。马策立于车舆右前方辕侧。BS33里面埋有三辆车,每辆车分别配有两匹服马,两匹马卧于车辕左右两侧。车队前后相随,呈东西向纵行排列。第一辆车的服马头前部伸进东壁小龛里。车轮纳入了两道对称的沟槽里,沟槽长为1.22米、宽是0.09米、深度是0.2米。其余两辆车的放置情形则和BS26情况相同。BM27出土青铜鼎3件,BM32虽被盗,但该墓仍出土了玉戈、玛瑙及9枚铜铃等,还有5名殉人,再加上该墓随葬的多辆车,暗示出其墓主身份较高。以BM32为主墓的BS33的三辆车及其服马能够较全面地代表凤翔八旗屯秦国贵族墓春秋早期的随葬车马坑。
(2) 甘肃礼县圆顶山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考古发现
礼县圆顶山墓地*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礼县博物馆:《礼县圆顶山春秋秦墓》,《文物》2002年第2期;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礼县博物馆:《甘肃礼县圆顶山98LDM2、2000LDM4春秋秦墓》,《文物》2005年第2期。该墓地发掘者在2002年发表的原简报《礼县圆顶山春秋秦墓》(《文物》2002年第2期)中认定该车马坑的主墓属于春秋早期,后来在发掘简报《甘肃礼县圆顶山98LDM2、2000LDM4春秋秦墓》(《文物》2005年第2期)里又认为该车马坑的主墓属于春秋中晚期。在甘肃省礼县城东的永兴乡赵坪村之西南部,与大堡子山秦公墓地隔西汉水相望。该墓地于1998年发掘,共清理了l座车马坑(98LDK1)及3座墓葬(98LDM1、98LDM2和98LDM3),其中98LDM1与98LDM2相距仅10米。98LDM1的墓圹形制是圆角长方形的直壁竖穴土坑墓,墓底东西长度为4.9米、南北宽度是2.8米,有生土二层台位于墓室的南、北两侧,葬具是一棺一椁。椁的长度不明,宽度为1.95米、残存高度是1.35米。棺形状为长方形,尺寸不详。棺底部的四角发现铜饰片,墓主骨骼已朽,葬式不清。棺室里残留有大量的朱砂。该墓有3个殉人、1只殉狗。在墓室的南、北两壁发现3处弧顶长方形的殉人小龛, 每个龛里各有l名殉人。在墓室的底部靠东处发现一个腰坑, 长度为0.6米、宽度是0.4米、深度为0.1米。腰坑里葬有1只殉狗, 殉狗呈侧卧状,头向西,颈部放置了1件铜铃。该墓因被盗,器物组合已经不全,出土有青铜鼎、簋、壶、盉、盘、匜以及四轮方盒和方盒等,其中有一组(4件)青铜鼎为列鼎。 98LDM2的墓圹是东西向圆角长方形的土坑竖穴,墓壁修直。墓室东西长为6.25米、南北宽是3.25米。墓室之四壁都有生土二层台,在墓底的中部发现了东西向的长方形腰坑, 坑长为0.65米、宽是0.45米、深为0.15米。该墓的葬具是一棺一椁。棺、椁的平面皆呈长方形,椁的长度是5.5米、宽度为2米,棺是漆棺,髹黑漆和红漆,尺寸不详。棺底部的左右两侧镶嵌有长条形薄铜饰片。墓主的尸骨已朽,葬式不清。棺里残留有大量的朱砂。发现7名殉人及1只殉狗。殉人葬在墓室北、东、南壁的3个弧顶长方形的龛内,这些殉人龛处于同一高度,龛底部距离墓口5.1米,其中的北壁龛殉有2个人,东壁龛也殉有2个人,南壁龛则殉有3个人。7名殉人皆有髹红漆、平面呈长方形、大小尺寸各异的木棺。尽管98LDM2也曾被盗,不过仍出土了大量随葬品。该墓出土了102件(组)随葬器物,包括青铜器、陶器、玉石器和料器等,其中青铜器达36件,包括鼎、簋、簠、壶、盉、盘、匜及戈和铜柄铁剑等。
车马坑(98LDK1)里随葬了五乘车马,它们辕东舆西、前后相随,其中第1号、3号、4号车是驷乘,第2号、5号车由两匹马挽驾,而第1号车还殉有1名御奴。1号车在车马坑的东端(图2),四匹马在车辕左、右两侧,马头朝东而面朝南、背朝上,四肢则屈曲呈跪伏状。马脖上发现了木轭灰痕。马的头前部都伸入东壁的小龛里,龛高为0.38米、深是0.23米、宽为0.45米。马头部皆发现了皮具络头,络头上都套饰了小铜管。马骨的下面铺垫苇席。车被置于预先按尺寸挖好的坑里。车舆里殉一名御奴,头朝西,面则朝北,呈侧身屈肢葬式,车轮被纳入车舆两边对称的弧形沟槽里,槽长度为1.58米、宽度是0.43米、深度为0.3米。2号至5号车的葬法与1号车相一致。在2号车车舆左侧发现一包铜镞,原放于镞囊里。3号车坑里出土了陶罐、鬲等器物。5号车坑里车轮的两侧发现有大量猪、狗、羊、鹿的整体骨骼或头骨及四肢骨。在填土与马骨下面皆有人字形的席纹。在1号车4匹马的头部都发现了皮革制成的笼头,革的朽痕较明显。礼县圆顶山秦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主墓是98LDM1 与98LDM2,98LDM1和98LDM2是贵族夫妇墓,其年代应属于春秋中晚期。98LDM2被发掘者推断为七鼎墓,而前文所述的山东沂水纪王崮春秋墓也为七鼎墓,两者同属于高级贵族墓。
(采自《礼县圆顶山春秋秦墓》)
陕西凤翔八旗屯与甘肃礼县圆顶山秦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考古发现,恰好形成了秦贵族墓从春秋早期至春秋中晚期随葬车马坑的完整序列。无论陕西凤翔八旗屯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BS33)还是甘肃礼县圆顶山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98LDK1),其第一辆车子的马头前部都伸进了坑东壁的小龛里,此细节上的高度一致性也反映出两者所具有的共同特点及传承关系。
2. 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与秦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对比
秦国与莒国贵族墓的随葬车马坑都是以马与整车随葬,马分置于车辕两侧呈驾乘状, 而且车与车之间前后纵列相随。更有甚者,陕西凤翔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凤翔BS33)的车轮纳入了对称的两道沟槽里;甘肃礼县圆顶山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98LDK1)的车轮也纳入了两侧对称的沟槽内。无独有偶,山东沂水纪王崮春秋墓发掘简报所具体报道的随葬车马的车轮皆放置于凹坑里,在这样具体的细节上春秋时期秦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与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之特点竟也十分相似,可见其相似程度之大。
另外,陕西凤翔八旗屯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BS33)的主墓是BM32,殉有5人,甘肃礼县圆顶山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98LDK1)的主墓是98LDM1与98LDM2,其中98LDM1殉3人,98LDM2则殉7人,而山东沂水纪王崮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主墓亦殉有3人,即春秋时期这些典型莒国贵族墓与秦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主墓皆有多位殉人,表明墓主生前有着较高的地位。
春秋时期洛阳是周王室的所在地,也是当时经济文化较发达的区域,该时期这里的贵族墓随葬车马坑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周人文化之反映。
1. 春秋时期洛阳王畿地区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考古发现
2000年,河南洛阳体育场路清理了一座车马坑。*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东周王城内春秋车马坑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2003年第4期。该车马坑分成上下两层,上层放的是车子, 在3辆以上(图3); 下层摆放的是马,清理出来的有14匹。马头都向南,背朝东,每4匹马成一排。根据排列姿势与叠压情况来看,马是被处死后,先从西朝东放置南边的第一排,再从西朝东放置第二排,依次摆放。因为马是由西朝东摆放,所以每排马皆紧靠坑西边。发掘结果表明,该车马坑埋葬程序如下:先挖出长方形的大坑之后从南向北放置马匹,在马的上面放置车子, 放好车以后,坑上再盖一层席子,然后填土经夯打至坑顶。至少发现有3辆木质车子,残存的漆皮和朱绘纹饰反映出它们经过髹漆。车子呈散乱状,结构亦不清楚,应是拆开以后所放置。西边的一辆车能看出轮、轴、辕三个部分。车辕向北,长为2.5米、宽度是0.1米。该车马坑的年代属于春秋晚期。1995年,曾在该车马坑西侧30米处清理了1座春秋晚期大墓;2002年,在该车马坑东南约180米处清理了十字形大墓1座、中字形大墓1座、马坑1座及车坑1座,时代为春秋时期。近年,在此附近共清理了东周时代的3座大墓、1座车坑和 6座马坑,皆位于东周王城东南部。因此,该处当是东周王城里颇为重要的陵墓区。
(采自《洛阳东周王城内春秋车马坑发掘简报》)
既然该车马坑随葬车马情况很清楚,年代明确,而且是位于东周王城内很重要的陵墓区,墓主身份亦应是较高级的贵族,在该车马坑以西30米处的那座春秋晚期的大墓可能就是其主墓,所以该车马坑是颇具典型性的春秋时期洛阳王畿地区贵族墓随葬车马坑。
2. 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与洛阳王畿地区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对比
上文已述,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是以马和整车随葬、车与车之间纵列相随及马分置于车辕两侧呈驾乘状为特点,并且葬车与葬马并未被分隔开。相比之下,春秋时期洛阳王畿地区作为典型的周文化地域,其典型的洛阳东周王城内随葬车马坑的车子是被拆开后放置(拆车葬),车子散乱,而且马与车也不在一个层面,马在下层,车在上层。西周中期以后,姬周贵族随葬车马坑就盛行把车子拆散后随葬,形成了拆车葬的文化特点,这成了周人自身的一种文化因素。*印群:《论圆顶山秦早期墓地车马坑之殷文化因素》,《苏州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春秋时期洛阳王畿地区典型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做法显然是拆车葬的周人自身文化特点之体现,从而与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差异非常大,暗示出其文化因素明显不同。
如上所述,以春秋时期沂水纪王崮贵族墓为代表的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与该时期嬴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在文化因素方面存在着明显的相似性。不仅如此,嬴秦贵族墓的随葬车马坑在文化因素上与殷文化亦有相当密切的关联。殷商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与礼县圆顶山嬴秦贵族墓随葬车马坑在随葬方式上颇为相似,后者展示出了大量殷文化因素,昭示出两者在文化渊源上关系密切。*印群:《论山东沂水刘家店子莒国国君墓的随葬车马坑》,《三代考古》(六),北京:科学出版社,2015年;印群:《论圆顶山秦早期墓地车马坑之殷文化因素》,《苏州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与嬴秦贵族墓及殷商贵族墓随葬车马坑的相似性,反映出莒文化与秦文化及殷文化所存在的密切关系,揭示出嬴秦文化与当时以莒文化为代表的东夷文化有紧密关联。与此同时,春秋时期莒国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与该时期以洛阳王畿地区贵族墓随葬车马坑为代表的周人贵族墓随葬车马坑差异颇大,暗示出其文化因素大不相同。
莒国属于东夷古国,与秦同为嬴姓。《史记·秦本纪》曰:“秦之先为嬴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史记·秦本纪》。引自《史记》卷五,第221页。《汉书·地理志》云:“莒,故国,盈姓,三十世为楚所灭。少昊后。”*《汉书·地理志》。引自《汉书》卷二十八下,第1635页。《左传·成公八年》载:“晋侯使申公巫臣如吴,假道于莒。与渠丘公立于池上,曰:‘城已恶。’莒子曰:‘辟陋在夷,其孰以我为虞?’”*引自《春秋左传正义》卷二十六。见阮元:《十三经注疏》,第1905页。《史记·封禅书》:“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史记·封禅书》。引自《史记》卷二十八,第1358页。少昊是东夷人首领,秦国国君祭祀少昊,还自认为是少昊的传人,由此反映出作为嬴秦贵族统治集团最高首领的秦国国君明确地将其自身归属于东夷族。不仅传世历史文献中关于莒与秦同为嬴姓、少昊之后、属东夷的记载可供引证,而且地下出土的文字材料中关于嬴秦族源的记载亦可提供佐证。
关于嬴秦族源的地下出土的文字材料是指清华大学于2008 年收藏的战国竹简里所发现的一种被称为《系年》的史书,其中明确记载了周成王把秦之先人西迁到“邾”地,“邾”就是《尚书·禹贡》里雍州的朱圉,《汉书·地理志》的天水郡冀县的朱圉可认定是位于现在甘肃甘谷县西南,恰是今礼县的西北。*李学勤:《清华简关于秦人始源的重要发现》,《嬴秦始源》,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印群:《论大堡子山秦公陵园的人殉——兼谈嬴秦先人西迁之地望》,《复旦学报》2014年第6期。《系年》关于嬴秦族源的记载如下:“成王伐商盍(葢),杀飞(廉),西迁商盍(葢)之民于邾,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李学勤:《清华简关于秦人始源的重要发现》,《光明日报》2011年9月8日,第11版。令人瞩目的是,圆顶山秦国墓地与大堡子山秦公墓地都位于甘肃礼县,此地成了秦人被西迁之后的根据地。
综上所述,作为东夷古国的莒国贵族墓与嬴秦贵族墓在随葬车马坑方面的高度相似性反映出其文化因素上的紧密关系,亦揭示出两者在族属上的共同因素,这恰与地下出土的文字材料及传世历史文献中关于秦之先人被西迁、莒与秦同为嬴姓、属东夷的记载相契合。由此形成了传世的历史文献与地下出土的文字材料记载相一致,并与考古发掘资料能够相互印证的多重证据,共同昭示出嬴秦源自东方,秦文化里明显存在着东夷文化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