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过许多梦想,那些梦想都在遥远的地方,我独自远航,为了那些梦想。
不是杰出者才善梦,而是善梦者才杰出。
索朗顿珠,是钟扬的藏族名字,意思是“有福德、事业有成”。身为著名植物学家、复旦大学教授,钟扬对西藏有着特殊的感情。他生前曾说:“我戒得了酒,戒不了去西藏。我不去心里就痒痒,觉得好像做什么事都不提气。”
当2001年第一次走进青藏高原时,他被这片土地的壮美与丰饶深深折服:青藏高原有独特的地理条件,那些忍受极大温差的植物,很可能包含着某些特殊的基因。收集、研究清楚了,也许会带来更多、更好的新品种。
他感到迫切:全球环境变化,人类活动的剧烈,一些珍贵的种子也许在被人们了解和知道之前,就已经消失了。世界科学家应当重视西藏的种子。应对全世界气候变化,植物研究的版图不能少了这一块。作为一名生物学家,他决定行动起来。他坚信,一个基因可以拯救一个国家,一粒种子可以造福万千苍生。
在世界屋脊采集种子的艰苦,非亲历难以想象。每一种植物的样本数量要达到5000粒,濒危物种样本一般需要500粒。为了保证植物遗传信息独立,每个样本之间的距离不能少于50公里,同时在整个西藏境内,任何一个物种的样本不能超过5个群体……于是,在广袤的高原上,有时一天奔波800公里。早上五六点出发,晚上八九点钟到达宿营点,之后还需要连续几个小时整理标本,一天睡3个小时是常态。
这些年,他的足迹遍布西藏最偏远、最艰苦、最荒芜的地区。峭壁上蜿蜒的盘山路,曾有巨石滚落砸中他所乘的车;在荒原里迷路,没有食物,几近绝望;没有水,就不洗脸,没有旅店,就裹着大衣睡在车上,突遇大雨冰雹,就躲进山窝里;有时住在牦牛皮搭建的帐篷里,因为严重缺氧,煤油灯点不亮,添加酒精也只能勉强点燃一分钟;冬季,盖3床被子也无法抵御寒冷,漫漫长夜难以入眠……
并不是说去过西藏很多次,高原反应就不存在了。事实上,高原反应有17种,钟扬每次进藏都会遭遇几种。但他总说自己没事,不让别人担心。他曾连续十几天腹泻,却坚持野外采样。藏族同事给他起了个别名——钟大胆。因为不管山多高、水多凉,不管多么危险、多么困难,只要对研究有帮助,他就一往无前。
他说,有些事情是难,但再难,总要有人去做。只要国家需要、人类需要,再艰苦的科研也要去做。
10多年来,在雪域高原跋涉50多万公里,收集1000余个物种的4000多万粒种子,占西藏物种的1/5。在雅鲁藏布江边,他和学生历时3年,将全世界仅存的3万多棵西藏巨柏全部登记在册;不懈追踪10余载,他的团队在海拔4150米的山上寻获“植物界小白鼠”——拟南芥;在海拔6100米以上的珠峰北坡,他带着学生采集到了珍贵的鼠麴雪兔子样本,这是迄今为止中国植物学家采样攀登到的最高点……
如果说走进西藏,最初是出于生物学家的使命感,被这片土地的生物多样性资源吸引,那么钟扬一次次决定留下来,扎根高原,播种未来,则是听从这片土地的深情召唤。
“在漫长的科考途中,我深深地觉得,这片神奇的土地,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位生物学家,更需要一位教育工作者。”从此,帮助西藏大学建好生态学科,留下一支优秀科研团队,让西藏的生态研究走得更远,成为钟扬的新梦想、新目标。
在西藏的前10年,他是自掏路费的“科研志愿者”。藏大老师申报国家级项目没经验、不敢报、没人报,他就挨个做工作。帮老師们义务修改项目申请书,还提供申报补助。只要申报,无论是否成功,每个项目他都自掏腰包补助2000元,用于支付申报过程中产生的费用。
2010年,钟扬成为中组部选派的第六批援藏干部,担任西藏大学理学院副院长。他曾在全校大会上放下豪言:“如果西藏大学拿不到博士学位点,我决不离开。”那时,西藏大学在理工医学科连一个硕士点都没有。
西藏大学植物学一级学科硕士学位授予点获批;钟扬领衔的教育部“长江学者创新团队”答辩通过,带出了西藏第一支生物学教育部创新团队……一个又一个零的突破实现了。
2013年,他立下的“誓言”实现了!西藏大学生态学博士点获得批准,填补了西藏高等教育没有博士点的空白,圆了几代藏大人的梦。
2017年,西藏大学生态学科入选国家“双一流”学科建设名单。得知消息,电话那头的钟扬激动地连说3个“太好了”。
而今,这支“地方队”的研究力量已经开始参与国际竞争。在进化生物学的一些研究方面,形成了日本、欧美和中国鼎立的格局。
育人——教师是他最在意的身份。
学生们说,他就像一棵大树、一座大山。做他的学生是幸福的。
他喜欢做饭。虽然一个人时经常只是吃方便面,办公室堆着成箱的方便面,包里还有很多小包装的饼干,但只要有机会给学生做饭,他一定要亲自掌勺。
教师是他最在意的身份。他曾和同事半开玩笑说,在商场,顾客是上帝,在老师心里,就要把学生当上帝。他善于发现学生的兴趣点,根据每个学生的特点因材施教。在他的实验室里,每个学生做的都是最适合自己的研究。他还愿意招少数民族学生,尽管有些人基础相对薄弱。
在钟扬排得密密麻麻的时间表里,西藏的事、学生的事,总是优先的。他还是很多中小学生喜爱的明星专家、“科学队长”,心甘情愿将大量宝贵的时间分给科普。他说,小时候家中那套残缺不全的《十万个为什么》让他相信,科学能深入儿童心灵。
他说,科普是一种令人愉悦但费时费力的工作,对科学家本身其实也是一种挑战,绝非“没有时间”和“不感兴趣”那么简单。在他眼里,科学研究是一项艰苦的事业,而科学家的特质就是从中提取欢乐,然后把科学和欢乐一起带给大家。
如今,虽然索朗顿珠不再,但那颗名叫“钟扬”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拉萨河边,他最爱的那顶藏式毡帽挂在宿舍的衣架上,似乎等待着他的主人随时归来,等待着又一个采种子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