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崧舟
第一次读到统编本《小学语文》第一册的《小蜗牛》,就欢喜得不行。
蜗牛一家住在小树林的旁边。
春天来了,蜗牛妈妈对小蜗牛说:“孩子,到小树林里去玩吧,小树发芽了。”
小蜗牛爬呀,爬呀,好久才爬回来。它说:“妈妈,小树长满了叶子,碧绿碧绿的,地上还长着许多草莓呢。”
蜗牛妈妈说:“哦,已经是夏天了!快去摘几颗草莓回来。”
小蜗牛爬呀,爬呀,好久才爬回来。它说:“妈妈,草莓没有了,地上长着蘑菇,树叶全变黄了。”
蜗牛妈妈说:“哦,已经是秋天了!快去采几个蘑菇回来。”
小蜗牛爬呀,爬呀,好久才爬回来。它说:“妈妈,蘑菇没有了,地上盖着雪,树叶全掉了。”
蜗牛妈妈说:“哦,已经是冬天了!你就待在家里过冬吧。”
我敢说,蜗牛妈妈就是一大禅师。
有人问赵州从谂禅师:“二龙争珠,谁是得者?”师曰:“老僧只管看。”
很显然,蜗牛妈妈深谙此道。孩子没有摘到草莓,没有采到蘑菇,空空而归,她只管看,她深知所有的意义都在每一个当下,过去不可得,未来不可得。
有这样的妈妈,就有这样的孩子。小蜗牛只管爬呀爬呀,一路爬一路看。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放下期待的妈妈唤醒了心无挂碍的孩子,看不见小树发芽却看见了照眼的绿,是好的;摘不到草莓却看见了蘑菇和金黄的叶子,是好的;采不到蘑菇却看见了洁白的雪,是好的。日日是好日,节节是佳节。这孩子有福了!
我问自己,面对课堂上的一位位“小蜗牛”,你有“只管看”的勇气吗?你有“已经是冬天了,你就待在家里过冬”的智慧吗?
今年暑假,我去湖南平江参加“春晖援教”活动。我执教的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在引导学生感悟“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时, 我是有期待的,我期待学生能说出“天人合一”这个词来。
但是课堂上孩子的表现打碎了我的期待。一位个子不高、眼镜不戴的小男孩儿站起来说——
“我想用‘太仓稊米这个词来概括这样一种境界。”
我一下子就懵了。我都没听清楚这个词的读音,更何况这个词的写法呢。我赶紧请这位孩子上台板书,他落落大方地写下了“太仓稊米”四个字。我呢,还是懵在那里。即便孩子写了“太仓稊米”,我依然不知道什么叫“太仓稊米”,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用“太仓稊米”,更不知道“太仓稊米”是这孩子胡诌的还是另有出处。
我问他,这个词从哪儿学来的。孩子的回答更是让我愣在那里,他说,是从《庄子》那里学来的。
我的天啊!
讲完课,我赶紧“百度”。果然,“太仓稊米”出自《庄子·秋水》:“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百度百科释义:“太仓:古时京城的粮仓;稊米:小米。大谷仓中一粒小米,比喻人或物处在广袤宇宙中极其渺小,用于形容人或物的微不足道。”
这个词形容这个境界,极为妥帖!
在“期待”和“看見”之间,我下意识地选择了后者,虽然不过一念之间。但是,当我打碎期待时,一道缝隙打开了。孩子的光照亮了我,也照亮了整堂课。
“自我启发之父”阿德勒说过,我们并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而活着。同理,孩子也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期待而活着。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期待暴露了你内心深处的某种控制欲,也暴露了你一旦失去控制的不安和恐惧。
在我选择“只管看”的那个瞬间,我感到了一种解脱。我从内心深处允许那个孩子成为他原本的自己,无论卓越还是平庸。我不再去做一个皮格马利翁,我成了一个纯粹的关注者。
这需要勇气,让自己成为自己的勇气,让孩子成为他自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