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端平 谢林涛
摘 要:文章从民间性、大众性、艺术性和探索性四个方面,论述2017年度湖南闪小说(指600字以内的小说)的发展特征,并阐析存在的问题与突破。湖南闪小说作家自觉实践、抱团发展,呈区域性发展趋势,基本形成规模的创作群落有武陵作家群、新晃侗族作家群和隆回作家群。闪小说创作门槛不高,吸引大批文学爱好者,大众性表现在民间倡导与草根写作。湖南闪小说稳步推进,创作小有成就,作品具有洗练、曲折、谐谑、禅趣、健举等美学特征,并具有巨大的发展空间。然而,部分作品流于浅显、粗糙甚至粗俗,暴露出创作中存在的诸多问题,湖南闪小说面临多重挑战,需要持续探索以瓶颈突破。
关键词:湖南文学; 闪小说; 区域性; 大众性; 艺术性; 探索性
说闪小说新鲜还真是新鲜,学界特别是学院派很少关注,更谈不上深入研究,说不新鲜,则是这称谓在中国已经出现整整十年,闪小说爱好者以“闪小说崛起10周年”为由,举办了一系列纪念活动,单是冠以“全国性”的征文即近十次。经无法计数的爱好者大力倡导,闪小说从无到有,如今似乎已遍地开花。闪小说实践者和推广者基本认可两个观点,一是闪小说指600字以内的小说;二是闪小说已经由少数人的实践上升为大众认可,成为一种新的小说文体,俨然成为小说家族中继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微型小说(小小说)之后的第五个成员。近两年湖南微型小说和闪小说创作队伍迅速壮大,呈现多面突进的发展态势。据初步估计,尝试闪小说创作的湘籍作者达数百人,其中省级以上作协会员数十名。在湖南闪小说作者中,老中青兼有,遍布全国各地、各行各业。他们或专攻,或客串,其中不乏秦俑等小说名家。他们创作的闪小说在无数报刊与网站上发表,为各种移动终端和新媒体开启的微时代的“微阅读”提供着精神食粮。队伍庞大说明湖南文学根底雄厚,后劲十足。我想从区域性、艺术性和探索性四个方面,论述2017年度湖南闪小说的发展特征,并阐析存在的问题与突破。
一、区域性:自觉实践与抱团发展
区域性发展是湖南闪小说创作的显性特征,目前力量比较集中的区域有湘北的常德、湘西的怀化、湘西南的邵阳,基本形成规模的闪小说创作群落有武陵作家群、新晃侗族作家群和隆回闪小说作家群。武陵是闪小说创作的一个重镇,特别是全国小小说年会和“德孝廉”杯全国微小说精品奖举办后,更是长足发展,目前自觉且高产的闪小说作家达40余名。政府的扶持和评论界介入也使得武陵闪小说真正从自发走向自觉,逐渐成为一个具备鲜明地方特色的文化品牌。武陵闪小说是一种文学现象,创作受到湘楚文化的深刻影响,特别关注现实生活,戴希专著《发现》和《其实很简单》,“是在用自己的五官感知生活,继而用心沉酿,付诸笔端写成文字,为读者展示一幅幅生动的、情趣别样的生活画面,于波澜不惊或者曲折诗意中带给人感动、深思和醒悟。”{1}“戴希的有些作品,几乎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呈现,读者甚至难以察觉其对生活的提炼和加工,具有一种白描现实主义的风格。”“还有着白描现实主义的简洁凝练,但同时又不失铺排跌宕。”{2}戴希对现实主义原则的坚守还表现在他对当代人心理的深刻呈现。《每个人都幸福》叙述的是苏老师与一群有生理缺陷的学生围绕着“我不幸福”“怎样才幸福”这两个问题的对话,通过苏老师睿智的启发,最后得出不幸只有一点点,幸福却有那么多,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幸福”的结论。这一人生哲理不仅为这群特殊的孩子打开了通往幸福的大门,也向世人开启了一扇可以欣赏清风明月的窗。作者通过一个很浅显的故事,揭示生活中晦暗不明的现象和生命的超越性意义,严肃地破解生命之谜、人生之谜。作者的意图不外乎通过那些追问,那些感悟,发人深省,并借以表达善良而美好的愿望。
新晃侗族作家群一直很活跃,各地省(市、区)级以上作家协会会员达20人,散文、诗歌及各类体裁的小说都有收获,闪小说创作成绩也颇丰。杨世英主编的《新晃闪小说选》拟于2018年初出版,收入七名侗族作家的闪小说近两百篇,这将是中国第二部县级闪小说作品选。杨玉梅对新晃文学进行过总结分析:“首先,新时期侗族文学具有鲜明的时代性,是侗乡社会历史发展的一面镜子。”“第二,很多作家保持对民族性的自觉求索,作品充满浓郁的侗族文化特色,实现了文学自觉与文化自觉的统一。”“第三,文学题材、主题日益丰富,在文学艺术上探索多向度发展。”{3}这些特征也适用于闪小说。杨世英闪小说人物形象鲜明,构思精巧,内蕴丰富,洋溢着浓郁的地域文化气息。首届《光明日报》微博微小说大赛二等奖获奖作品《雕刻师》写龙师傅用楠木雕傩面具,与“我”有一对话,龙师傅不求名不求财,认为宣传有害,因为楠木并不多,他一年只砍一棵树,雕刻面具二十块。小说结尾龙师傅说要给天井寨签个协议,面具专供演出,不能流走。写的是生态保护内容,时代性体现在经济发展,楠木被过度开采,民族文化特色是制作傩面具,展现一个独特的民间艺人的精神风貌。《魔咒》也是如此,《巫傩祭本》、巫傩展览馆、各类巫面具均是侗族特有,三十五岁得了肺结核的四叔临死前通过诅咒逼迫六岁的家成继承雕刻面具手艺;家成四十五后得了脑动脉硬化,祈祷四叔保佑尽快找到继承衣钵的弟子。民间工艺大师的后继无人是时代特征,家成忧国忧民思想跃然纸上。程思良盛赞“他身为侗族人,又就职于文化馆,对本地悠久的历史文化与民俗风情十分熟悉。当他创作闪小说时,新晃的侗族文化便悄然渗透于作品之中。在他的闪小说里,反映地域文化与侗族风情的作品占了很大的比重。他尤其着力于表现侗族传统文化中的‘傩文化。《傩戏闪小说九章》便是这方面的代表。从这些作品中,我们不单看到了傩文化的博大精深,以及老一辈侗族人对傩戏的热爱,还看到了作者对傩文化传承的忧虑与思考。”
目前隆回县有闪小说作家、作者20余人,多名作家经常在公开报刊闪小说作品。隆回闪小说特点可用八字来概括:自觉实践、努力推介。在大批本土作家的鼓励下,在两家内刊(《隆回风情》《望云峰》)及邵阳市主流报纸的积极推广下,隆回闪小说参与创作者众多,将闪小说创作持续推向热潮。他们受傳统文化特别是清代大思想家、大诗人魏源的熏陶,隆回闪小说具有明显的地域性格特征,主张经世济用和教化作用。闪小说的哲理性强,有很强的教育人们如何为人处世的功能,尢其是那些正能量满满的闪小说,特别适合学生课外阅读,既净化心灵,又有利于提高作文水平。马晖晖在教育局上班,创作的闪小说大多具有载道味道,在技巧方面显得四平八稳,因而也具有一种朴素之美。《驼背》写个老婆个子比老公高,但不穿高跟鞋,并经常弓着腰。老公当了副总后,很少带她出去,她追问,他醉后吐真言要她照镜子看自己的驼背。小说前半部分讲女人奉献,似乎在倡导一种奉献;后半部分写女人失落,似乎又在教育女人不该迁就。
由于种种原因,特别是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大批湘籍闪小说作者离乡背井外出务工,经初步估算,总数在200人以上。旅居或定居外地的湖南闪小说作者的创作特点也非常明显,他们根在湖南,却在异地他乡长叶、生枝、开花、结果,反映在他们的闪小说创作上,即有对家乡人事绵绵的思念、追忆、期盼所表现出来的淡谈的乡愁、如烟的忧思和美丽的憧憬,又有生活现场种种困感和摇曳多姿、纷繁复杂的社会、人际关系的呈现。旅剧深圳的唐诗发表了大量的小说,文学上小有成就,近年对闪小说表现出热心,《小鞋子》写男友来公司上班不久,“我”被调到业务组,业务经理非常苛刻,常给小鞋穿,公司长跑赛,“我”给经理订做一双小的鞋子,并为此沾沾自喜,从女子赛区跑到男子赛区看看经理跑步的模样,却看见男朋友穿“我”定做的鞋子在艰难而危险地跑。前面大半部分是短篇小说的写法,大量陈述多种“小鞋”, “我”以现实中小鞋来报复,却是砸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了男友,结尾出人意料,写出来到城市里生活的打工妹的困顿和迷惘。另外,长株潭城市带聚焦了一大批闪小说作家,因为有着地缘的优势,他们以城市人的视角,书写城市快速发展中的人间万象,写出了城市题材的大量闪小说佳作。刘向阳《春天的味道》,安瑕坐爸爸的车在城中村看见同学安瑕,两人结伴在郊外采摘野菜,并捡起路边的废品。皇后来到安瑕家,见是废品的海洋而生出厌烦逃离。安瑕挡住车塞进一把野菜,晚上,安瑕把那些野茼蒿、藜蒿、芹菜、蕨菜和薇菜晾在阳台,满屋都是春天的味道。城里富家子弟和穷同学在交往时心理波折,穷同学的纯洁心地与富家子弟受到感染后的转变,正是新时代城市的人情生态的真实展现。
二、大众性:民间倡导与草根写作
因为创作门槛不高,闪小说吸引了广大文学爱好者。目前较为活跃的湖南闪小说作者几乎全部来自民间,有网络写手、故事写手、文化工作者、医务工作者、公务员、退休人员、打工者、教师、农民、军人、大中学生、企业主等等,几乎各行各业都有。区域性发展的成因与闪小说资源不均衡息息相关。总体来说明,闪小说资源匮乏,目前有些公开出版发行的报刊标示“闪小说”,但大多规格不高,给予版面也不多。湖南闪小说推广者充分利用各自资源,积极在纸媒开辟闪小说专栏或发表闪小说作品和评论,并大量利用网络和各类自媒体,如闪小说阅读网、红网、深圳邻家社区、长沙市图书馆等众多人气网站及个人性质的微信公众平台对闪小说进行积极推介。媒体周围往往团结了一大批作家、作者,客观上加剧了区域性发展。闪小说推广者、研究者基本为创作者本身,往往以抱团取暖方式存在;媒体偶尔关注,也大多是以比较肤浅的介绍工存在,往往重复闪小说的一些基本特征,并无深入的研究,更无独到的观点。真正关注闪小说的学院派、媒体派、作协派评论家并不多,有些评论家发表过关于闪小说的文章或只言片语,但大多是客串一下即离场。闪小说作者通过民间推广,甚至民间发表弥补资源不足。2015年,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业委员会在湖南成立了闪小说工作委员会,并没有得到湖南文坛的重视和扶持;先后编选出版2015年、2016年《湖南省闪小说年选》,也均为自筹资金;2017年“湘情杯”全国闪小说有奖征文及之前的两届“潇湘杯”征文均为民间赞助。这种被认为带有一定娱乐性的做法可能为掌握一定资源的文学体制内人士所不屑,但换个角度来看,湖南“闪友”们对文学的真爱却难能可贵。
闪小说的名字虽然是舶来(翻译)的,但源头寓言和笔记小说却全是“国产”。中国寓言的产生比西方要早500多年,《尚书》里有类似于寓言的“譬喻”,诸子百家为了阐述各自的政治主张和社会观点,生发出很多哲理性的故事,如:“揠苗助长”“五十步笑百步”“庖丁解牛”“涸辙之鱼”“滥竽充数”“郑人买履”“刻舟求剑”“愚公移山”“杞人忧天”“画蛇添足”“狐假虎威”,等等,这些寓言后来均发展为成语,成为历代人们日常话语的一部分,也成为文学创作的不竭资源。闪小说的一些倡导者均为寓言作家,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成立二级学会闪小说专业委员会,也凸显了闪小说与寓言之间的渊源关系。故谭旭东认为:“当下的新媒体环境给寓言的创新提供了机遇,闪小说是寓言与小说的互渗与创新,闪小说是寓言在网络媒介生存的一个新方式。”{4}湖南闪小说中有很多写寓言,闪小说也带有寓言的特色。寓言体闪小说意蕴深远、复杂,作者的观点深藏在情节之中,指归不明确,有时又是多义的;人物形象追求丰满、复杂,既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又有普遍的代表意义。在寓言体闪小说创作中,确实已经很难分清哪些是寓言,哪些是闪小说,或者说两者已经水乳交融。2017年3月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当代劝喻寓言精品》收入湖南籍作家罗丹、谭旭东、林植峰、黄瑞云等人的作品近二十篇,很多篇什称作闪小说也未尝不可。值得注意的是,湖南闪小说就算没有寓言的外壳,也具有一定程度寓言的内核,即是说教,这在隆回闪小说作家群中表现比较明显。闪小说重视谐谑之美,有的非常幽默,有的辛辣諷刺,有的荒诞,但幽默和讽刺、荒诞绝不是滑稽,而是通过有意义的内容使读者发笑,笑后回味无穷,故与段子、笑话截然不同。杨秀建《谁偷走了我的表情》,米奇站在梳妆台前,无论怎样挤眉弄眼地酝酿、拼凑,面部依然像一块撂荒日久的土地,死板僵硬,了无表情。经医院检查无问题,去派出所报警,警察调查出手机即是嫌犯,以王所长解释结束:“‘用进废退,如果一个人长期借助手机表情包代替交流,而不再使用自己的面部表情,那么久而久之……”
闪小说的另一源头是笔记小说。笔记小说始见于魏晋时期,内容广泛驳杂,举凡天文地理、朝章典制、草木虫鱼、风俗民情、学术考证、鬼怪神仙、艳情传奇、笑话奇谈、逸事琐闻等无所不可入笔。短的三五十字,长的千把字,正是闪小说的篇幅。笔记小说的大众性或民间性十分浓郁,《搜神记》《世说新语》《太平广记》《阅微草堂笔记》《聊斋志异》等无不流行于民间,为群众所喜闻乐见。近年来,一批兼擅“城市笔记”与“闪小说”的作者,有意识地将二者交融互渗,衍生出笔记体闪小说。戴希的《这个故事我不写不快》,以一对母女在香港的特殊经历为主线。这对母女用自己的善行引导救助了两名年轻劫匪,让迷失方向的青年劫匪终于向善。戴希道出创作主旨:“香港是法治社会。法治之下,是不是也要有人性的温暖?是不是也要教化人、注入正能量与家国情怀?在这种思路的牵引下,我不写不快。”{5}王月娥《陪娘唠嗑》在平淡出叙述,回家后陪娘聊天,聊到毛头囡囡贱狗都说认识,晚上告诉妻子,其实不认识,只是娘一年到头,最缺的就是陪她说话、听她唠嗑。老李责备着妻子指出娘的错误,鼻头有些酸却只是微笑,及作思忆状等也就成为伏笔,是一种表演和陪娘说话随口附和。这种类似于闲情雅致信手拈来之作,恰恰展示的是人生和社会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