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夜深
婚姻是一种特别庸常的古老现象,又是一个常谈常新的前卫话题,似乎其中隐藏着复杂人性的无限秘密。
如果我们把婚姻作为一种制度去考察,就会发现它并没有什么神秘。恩格斯说,婚姻是私有制的产物。而私有制的产生在生产关系上是以男权为构架的,所以,私有制下急需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是,男性必须确认谁是自己的孩子(儿子),以便于实现财产的继承——只有将自带子宫的女人也归为男性的私有财产,这个问题才能快刀斩乱麻地高效率解决。而一个社会中的个体,不管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只要有了私有财产和婚姻家庭子嗣的连带,就自然而然地有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想做任何出格的轻逸之事之前都要好好斟酌一下了,更不用说揭竿而起犯上作乱。
所以,从婚姻制度的起源去概括婚姻的本质,不外乎这么几点:婚姻是私有制(及男权)的产物,是种群繁衍的最小合作单位(管理者颁发的一纸证书,是契约关系的书面证明),是方便社会管理的基本组织形式。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不结婚的人多了之后,管理者会着急。尤其是不结婚的底层男性(找不到愿意匹配的结婚对象)多起来之后,管理者会特别着急。
“婚姻”这两个字,不管是听觉效果还是视觉效果,总有一种浓浓的雌性气息,似乎婚姻尤其对于女性是特别利益攸关的大事。看明白了婚姻的本质,就会发现老祖宗造字的时候,显然是带着对女性的劝诫和恐吓。其实,女性相比男性,天生的生理优越之处就在于:她永远确定谁是自己的孩子。不过,在生产力低下、女性被弱势化边缘化的时代,女性若不老老实实出卖子宫,成为男性和婚姻的附属品,还真是鲜有更好的谋生方式。
时代变了,伴随着女性经济独立和人格独立而来的不婚的增加,怎么能不让管理者更加恐慌呢?如果不婚的女性越来越多,岂不是要断子绝孙天下大乱?其实这担心也是多余,在婚姻制度依旧占据主流的时代,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进入婚姻这条传统路径。
为什么呢?因为从婚姻制度起源的角度所考察的婚姻本质,远远不能涵盖婚姻在其长久发展中所囊括的全部真相。连带着婚姻契约而来的,是一种最复杂的人际关系——它不但关系到我们的后代养育和成长、关系到我们的社交生活和经济生活,更关系到我们的情感、心理需求,关系到我们的精神生活甚至灵魂生活。在经济契约这个本质之外,人们对婚姻附加了多种情感和心理期待——渴望一种相互的身心扶持与慰藉,以及由此而带来的相互拥有的心理安全感,甚至,渴望一种生命相互嵌入的浪漫感,古老的《诗经》中即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神思邈远。
这通常被认为是婚姻制度和文化长久浸淫而成的一种集体无意识。但近年西方的一些研究从另外的角度给予了新的解释。
2016年《纽约时报》登载过一篇婚姻调查分析文章,其中提出了一个观点,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来考察婚姻制度的变迁:满足生理与安全需求的婚姻,满足爱与自尊需求的婚姻,满足自我价值实现和自我超越的婚姻。三个阶段分别与生产力水平具有一定的对应性,相互之间又具有交叉和覆盖性。此外,他们还发现,越是能够满足高层次需求的婚姻,越是体现出平等性和双赢性,其稳定性也越高。
环顾我们周遭,我们知道这样的理想婚姻是少数,而且大多集中于学者、专家这个不但高知而且相对更理性平和的群体中。最近,因为在与激进女权主持人的性别探讨中显示出理性平和风度的“硬核理性”学者乔丹·彼得森在中国网友中走红。他是加拿大一位颇有名气的公共知识分子,也是一名术业有专攻的临床心理医生。他在另一个“结婚的真正理由”的演讲中,提出了自己对于婚姻的理解,正是满足多层次需求的双赢婚姻。同时,他个人的婚姻,也是这一理想婚姻状态的模范标本。
这种理想的婚姻,虽然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有点可望而不可即,但除此之外,人们还不太可能找到一种比婚姻更可信的人际关系来寄托这些美好期待。所以,在离婚率近乎50%的年代,依旧有勇敢的人们蜂拥进入婚姻围城。这不能简单斥之为愚昧,倒不如说,这也正是人类的乐观和可爱之处。
婚姻好比体制。在体制内待过的人都对它的好处和它的不自由心领神会,更为真相的是,它的好处和它的不自由恰是一体的两面,互相嵌入、互为表里。不过,婚姻这种体制具有很大的主观能动性,而且毫无疑问的是,从整个世界范围看,婚姻制度的规约性正在越来越松懈,传统婚姻的世俗功能(如生育、养老)越来越社会化;人们不但拥有了更多进入婚姻或不进入婚姻的选择自由,而且婚姻内的自由度也在扩展,只要双方能够达成共识,完全可以更改或升级婚姻中那些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阻碍,成就个体价值实现的部分。
然而,自由度越大,也意味着个体越应为幸福自负其责。在婚姻自定义时代,拥有什么样的婚姻,更大程度上体现出的是个体的智慧等级和心智成熟度。
“听过很多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这句话用在婚姻上,命中率不要太高。因为对于我们人生真正起作用的道理,从来不是听来的,而身心投入的真实的生命体验,则更容易内化于我们的心智。所以面对婚姻这个道场,除了弄明白其本质之外,更重要的是弄明白自己,谨慎选择、勇敢承担。
也有人预言,随着社会的发展,婚姻制度终将自然消亡。不过,即使婚姻制度消亡了,对于高质量亲密关系的需要却是不会消亡的人性。人们投注在婚姻上的那些期待,必然投映于更大概念范畴的亲密关系之上。没有了制度的约束之后,幸福恰恰需要更高的文明和智慧与之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