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青松
衢州常山,是著名的胡柚之乡。在中国,仅有这一块地方产胡柚,真是奇也。胡柚是一种有趣的鲜果,生长在南方,特定的经度与纬度之间,却偏偏穿着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棉衣。看来,那棉衣不是防冻,而是另有功能了。
去年11月初,我到常山走动了一番,感受到了胡柚给常山人带来的喜悦。在常山,山岭上的胡柚多得碰头,要弓腰俯首才能穿行。偶尔,有求欢的鸟从这个枝上跳到那个枝上,叫上几声,然后隐入密密的树丛后面。浪漫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芳馥,如入仙境般美妙。我忽然想起一句诗:“我喜欢听鸟歌唱,如果它不歌唱,我就在树下等它开口歌唱。”不过,我可没时间等鸟歌唱,因为在常山,倾听胡柚的故事胜过欣赏鸟的歌唱。
常山人自己戏称胡柚是“自备冰箱”的鲜果。自然温度状态下,胡柚可以放置长达7个月的时间。味道不是越放越糟,而是越放越美。好家伙,这不是给马云准备的吗?有了“自备冰箱”,全世界任何角落的人不都可以吃到胡柚了吗?事实上,马云早盯上胡柚了。在常山的乡间,淘宝的网店就设在胡柚园旁边,比比皆是,方便极了。你想吃哪个园子里哪棵树上的哪个果子,手指轻轻一点鼠标,就等着吃吧。
胡柚比柚子小,比橘子大,像橙子,却跟橙子没有关系。荔枝是甜的,但甜得太猛烈了。柠檬是酸的,但酸得太端庄了。黄连是苦的,但苦得太粗鄙了。胡柚则有一种圆融的本领,把甜酸苦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味道——酸甜适度,甘中微苦。我孤陋寡闻,还真说不出来,除了胡柚还有什么鲜果有这种本领?
总体来说,胡柚性凉,清凉祛火,镇咳止痰,能排除体内的毒素。像李逵、鲁智深这等性格鲁莽、暴烈之徒,火气大,脾气大,也许是因为没吃过胡柚,如果吃一段时间试试,性子一准温和了,火气也没了,看啥都顺眼了。而颇具大唐气质的女生们,对胡柚更应该青睐无比,它排毒去脂,每日吃上一个,身形自然苗条。
淳朴的常山人打理胡柚遵循的是生态法则,一切顺从自然: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全靠力气和汗水。他们在胡柚林里养鸡,鸡在林下无拘无束,抓虫擒蛾,鸡粪则可以肥树,肥果,肥柚农的日子。
实际上,并不只有常山产胡柚。早在1825年,葡萄牙人从常山的青石乡胡家村把胡柚引种到同纬度的美国佛罗里达,胡柚居然很适应那里的土壤和气候,长势很好,味道也不赖。不过,人家不叫胡柚了,而叫西柚(也叫葡萄柚)。胡柚转了一圈,再转回中国,身价倍增。在北京的超市里,我见到过这种傲慢的西柚——大多时候也只是看看。当然,阔绰的吃货们是不在乎价钱的,不过,吃也要吃个明白——西柚的祖籍在中国的衢州常山。
吃胡柚是有讲究的。不得法的话,吃到的都是苦。衢州作协主席许彤是吃胡柚长大的。她告诉我,一个胡柚到手后,先去掉那层棉衣(胡柚壳),里边会露出一层棉絮状的薄囊,薄囊包着的就是肉,一瓣一瓣的肉。注意,那层薄囊也是可以吃的,但是别嫌苦。其实,胡柚的一切秘密就在那层薄囊上。打个比方吧,那层薄囊就相当于暖水瓶的胆,其作用不言而喻。撕去薄囊,吃一口,先微酸,后微甜,接着,淡淡的混杂着酸甜苦的味道就出来了。“棉衣”也别扔呀,它可以和冰糖一起,用小火熬煮60分钟,再舀入蜂蜜,金黄、油亮的胡柚蜜茶便炮制而成了,据说味道不是一般的好。她还郑重其事地说,未打过蜡的胡柚皮与川贝、冰糖炖出的汤汁,堪称镇咳化痰的特效药。
胡柚尽吸天地之灵气,幽谷之精华,深得阳光的朗照和雨露的滋润,绵长而深厚。常山人有福气!
回京前的那个晚上,我拿起一个胡柚,漫不经心地剥着那层“棉衣”,薄囊未舍得扔掉,连同一瓣一瓣的肉吃下去。当我一边翻阅梭罗的《瓦尔登湖》,一边回味着胡柚那独特的味道时,猛然间获得了一个重要的启示。
——当甜和酸太容易得到时,微微的苦就是一种难寻的境界了。过度的甜,会使我们忘乎所以;过度的酸,会使我们意志消沉。唯有微微的苦,才会使我们的头脑清醒,激励我们去寻找快乐和幸福。
这不是名人说的,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