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诗雅
据说,拥有全套色系的口红是每个女生的梦想,这句话,放之古今皆准。虽然没有上百个色号的小黑管,也没有价值上千的整套彩妆,但古代女子化起妆来一点不含糊,如温庭筠所写:“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整头发、敷水粉、抹腮红、画蛾眉、贴花钿,一步都不能少。
化妆有多复杂?看看现代人的口红包就知道了。
胭脂是古人妆镜匣中绝对的主角,分为面脂和口脂。在胭脂被发明之前,最早被用来在脸上化妆的染剂是一种自然矿物材料——朱砂。
朱砂,又称辰砂、赤砂,由于在自然界容易获取,一直被古人作為颜料使用。
古代虽然面脂口脂不分,但可以看出,最初化妆品中红色染剂主要是用朱砂做的。天然朱砂的主要化学成分是硫化汞,在高温作用下会释放汞硫化物,要是不小心吃下去,会导致汞在人体内累积,形成积蓄性汞中毒。这样的化妆品哪怕是《红楼梦》中“爱吃”胭脂的宝二爷也下不了嘴。
胭脂的出现正好解除了这一生命与美貌的困境。胭脂的准确传入时间没有定论,《中华古今注》中就说:“燕脂起自纣,以红蓝花汁凝作之”,认为胭脂是商朝时从燕地传入的,因此也叫“燕脂”;而《博物志》中则记载胭脂的原料是由汉代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若就目前的考古发现来看,至少在汉代,胭脂已经进入中原地区,并成为一种常见的化妆品了。
红蓝花就是这种胭脂的原材料。这种植物生于西北少数民族聚居的焉支山,也就是今天的甘肃一带。唐代《妆楼记》中也记载:“燕支,染粉为妇人色,故匈奴名妻阏氏,言可爱如燕支。”“燕支”、“阏氏”发音相近,“胭脂”一词——有时又叫“燕脂”——就出自这些词的谐音。古代面脂口脂本没有专门的名字,引入红蓝花后,便一概称为胭脂了。
除了外来物种红蓝花,紫草、苏木、山花、石榴花等本地植物,也一直被古人用来提取胭脂所需的红色素。
到了唐代,用来制作胭脂的植物已有二三十种之多,唐玄宗之女永乐公主就曾开辟香料园圃,用来种植制作化妆品所需的各种植物。虽然原料的种类各不相同,但自汉至清,古代胭脂的制作方法一直秉持着以“自然”为美的原则。
20世纪60年代,美国Cutex公司推出的口红胭脂产品就以原料自然为卖点。
在花朵到胭脂的这一转化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萃取花瓣中所含的色素,在西汉时期,匈奴人已经发明一套成熟的萃取方法,被称为“杀花法”。民国时期的《御香缥缈录》中记录了宫廷内司以此法给慈禧太后做玫瑰胭脂的情形: 精心挑选砂红色的新鲜玫瑰,将其反复捣碎成浆,再用细纱布过滤干净,以酸水冲洗,只留下纯净的红色花汁,最后将剪成小块的丝绵纸浸入花汁,十余天后取出阴干。
鲜花的色香本不能久存,但胭脂能将这一自然孕育的精华留存下来,以人力延长花叶的生命。在萃取花汁之后,古人或以细纱布浸润,或拌以白米粉调色,或加入油脂熬煮使其凝固,以使胭脂成形并方便保存携带。
有了胭脂,古人会怎么用呢?
如果说胭脂像一支着色的画笔,那么,其笔锋所及之处才是真正的精彩。
古人重仪表看颜值,所以在古代,化妆也是有文化讲规矩的事儿。这一点,在传统京剧脸谱上就可以看出。在京剧脸谱中,每个人物的性格、地位、气质都展露无遗——红脸是忠义英勇,白脸是奸诈阴险,金银两色多是神仙高人;画法上也有三块脸、六分脸、碎花脸等样式,花样可不少!
不仅是舞台妆,古人的生活妆也颇费心思。在 《妆台论》中就写了几种当时流行的胭脂红妆:“美人妆,面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美人妆是先敷白米粉再施胭脂,以胭脂浓淡调节色调;飞霞妆则是先薄涂胭脂,后以粉轻掩——次序不同,得到的效果不一样。
点唇,是胭脂红妆中变化最大,时代特征也最鲜明的一部分。
我国古代,点唇的习惯由来已久。对古人来说,嘴唇的形色是评判美女的重要标准,娇小浓艳的嘴唇最是令人心动。
“点唇”一词出自汉代,在这一时期,女性独特之美尚没有得到确立,仍然是以德为先,因此,汉代妆容上讲究“粉白黛黑”,追求清疏自然之美。汉代女子点唇时不会将唇脂涂满整个嘴唇,而是点成一个上小下大的三角圆样式,显得既夺目又不失含蓄。到了隋唐时期,化妆风尚就变得开放多了。且不说唐朝女性以脸宽体胖为美的心胸,光是唐朝女子们前卫浓烈的涂脂抹粉方式,就足以将盛唐气象展现得一览无余。
唐朝国力强盛,文化氛围更是出了名的自由包容,在这样的氛围下,唐朝的化妆法一改汉魏时期的含蓄玄学画风。在点唇之前,她们会以白米粉将双唇及脸颊全部涂白——这样一来,她们本身的唇形唇线,哪怕歪了缺了,也没人发现得了——之后,再用各色胭脂画出中意的唇样,加上华丽的花钿,发型搭配。
如果古代有亚洲四大邪术,唐人的化妆法绝对排得上号。
从今天日本艺伎的脸上,我们还能看到独特的点唇式样。
《清异录》中就曾记载,在晚唐三十余年的时间里,竟然出现了十七种妇女唇式,并被冠以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圣檀心、万金红等花式妆名,比起现代的妆名可是毫不逊色。
在现存的唐代敦煌壁画《乐庭环夫人行香图》 中,今天的人们仍然可以看到半圆形、菱角形、月牙形等各种形状的唇妆。
唐代之后,人们对唇妆的热情渐渐转向内敛,由宋到清,“胭脂淡淡樱桃颗”的樱桃小嘴始终占据着时尚界的主流地位,甚至出现了《点绛唇》这样的词牌名,不得不说中国男性的审美一直很稳定,但在这千年之中,女性独特的身影渐渐湮灭。
文化的潮流也是此消彼长,但画中人诗中事可以长存。在很多时候,人们对古人胭脂红妆的想象更多地来自笔墨书画。
中国文人在写作中对胭脂红妆的喜爱程度,恐怕不亚于书酒月光,诗人们常用胭脂指代女性,甚至以女性自比。如屈原,在他的楚辞里,香草美人的说法比比皆是。如唐代诗人朱庆馀的《近试上张籍水部》中写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看上去是写女子化妆之事,实际上是想问问考官自己的成绩如何。
除了以女子自比,文人笔下的胭脂往往承载了更多的文化内涵。如李后主亡国后所作的《相见欢》“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苏东坡的《菩萨蛮》“夜来残酒醒,惟觉霜袍冷。不见敛眉人,胭脂觅旧痕”——一个是家国之痛,一个是生死之伤,却因胭脂触景生情,用胭脂托物言志。在诗人眼里,在永恒与短暂、生与死的命运交替之中,人的处境与胭脂红妆也是同构的。
古往今来,当人们展镜梳妆时,对于美好的追求就隐含在轻拍上脸的精彩颜色之中。胭脂其物,以实用立身,生在艳丽之中,受人喜爱,被笔墨记留,却像路途的旅客,绚烂易逝,成为历史长河中一段别样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