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磊
老陈不老,才三十岁。按理说,像他这个年龄,不该这么狂热地追求戏曲。老陈还追星,那个扮《游园惊梦》里杜丽娘的女孩儿,简直让他魂牵梦绕。
自从开始追星,老陈的生活变得丰富了,开始搜集那个姑娘的唱片,不时听着,陶醉其中。姑娘的演出,他每场必看。
有时候白天上班,累得整个人都蜕了一层皮,但只要晚上有演出,老陈便会跟着去看。
我有些担心:“老陈,你是不是中了蛊,千万别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如果真干了,你别说我是你朋友。”
老陈说:“你们作家就会编故事,我有那胆吗?再说有那胆我也不会那么做,保护她还来不及呢,你还让我去祸害她,我是那样的人吗?”
老陈的确不是那样的人。老陈颇有一点李商隐的风范,喝了酒,又有点李白的不着调。
老陈是五年前从南方调过来的,未婚。
一天夜里,我去找老陈喝酒,刚走进四合院,月光照了下来,堆积了整个院子。
只听见昆曲一丝丝一缕缕从屋子里缓缓地绕了出来,让人听得整个人穿越了一般。
三杯酒下肚,老陈也跟着唱,越唱越起劲,在四合院里唱着,在月光里把自己融化了,细细看来,才知道那是落了泪。
我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伤春悲秋起来?”
老陈说:“不许吗?男人就不能悲一下吗?”
我说:“许,怎么不许,一百个许。一个有故事的人,为什么不说你的故事呢?我愿意听,你愿意说吗?”
老陈说:“我愿意说,只要你愿意听。”
老陈是苏州人,老陈说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唱《游园惊梦》。
那个女孩子便是杜丽娘。老陈隔着几百年的月光往回看,仿佛自己成了柳梦梅,他们的爱情在氤氲的空气里,发酵开来,浓如月光,烈如酒香。
他们的爱情并没有波澜起伏,只是在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女孩儿的生命戛然而止,死于一场车祸。太突然,他们没有告别,她便匆匆离去。
那天他在工厂上班,机械的噪声将一切声响淹没。他看到女孩儿的亲戚来了,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他呆了呆,有几秒钟的眩晕,然后他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
亲戚没有走远,老陈便“砰”地倒下了,头在钢板上砸出一个血包……
“我没有去送她,没有去参加她的遗体告别仪式。我不敢告别,因为我觉得她没有离开过。我不敢待在苏州,来到了北京。直到这个演员的出现,她仿佛活过来了,她的扮相跟那个女孩太像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影,是一场最旖旎最风光又最虚幻的梦。我只是不愿意醒来,因为我就是想让她在我这里永远活下去。做了鬼,我也没打算放过你。我要让你一直陪着我,住在我的心里。”
老陈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子,轻轻地说:“所以我不曾道别,她也不曾远离。”
爱情就是这样的啊。有什么能分开?只有当你放手的时候,你们才会分开,否则,永远不会,没有任何东西会将你们分开。那一刻,老陈在我眼里變成了情种,他才是最了解爱的人。他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心,因为有心,她永远在这里,不曾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