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情同母女
——孙家馨忆恩师黄友葵

2018-05-17 03:02
歌唱艺术 2018年3期
关键词:花腔女高音黄先生

20世纪40年代前后,中国声乐界先后涌现出四位具有突出艺术成就和社会影响力的女高音歌唱家,被誉为当时中国歌坛的“四大名旦”,其后数十年四位女歌唱家均在教学领域躬耕不辍并取得累累硕果,相继成为蜚声海内外的声乐教育大家。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黄友葵位列其中,是“四大名旦”中年龄最长、归国时间最早的一位。自1933年回国,黄友葵先生在近六十年的教学生涯中直接培养了数百位专业声乐人才,这些优秀人才在我国当代声乐表演和声乐教学领域成就卓著影响深远。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歌唱家的杰出代表之一、在花腔女高音声部取得非凡成绩的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在大学阶段便一直师从黄友葵先生。即将成为“90后”的孙家馨,尽管已极少登台表演,仍常年坚持为登门求教的学生义务教学,给予学生无微不至的关怀,她说:“我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就像黄先生对我,我们像母女一样!”

在父母双亲的影响下,孙家馨自幼就进入教堂参加了儿童唱诗班、合唱团、歌咏队等,这种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不仅让她接触到众多中外宗教音乐作品,也使她对音乐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46年,孙家馨如愿考入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音乐系,这是一所民国时期著名的教会大学,由美国传教会创办,学校不仅沿用了美国高校开放而广博的教育理念,而且汇聚了众多来自国外以及具有留美背景的中国知识分子担任教职。当时,已经担任国立音乐院声乐系主任的黄友葵先生,也同时兼任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音乐系声乐教授。

进入大学后,孙家馨并未能直接进入黄先生门下学习,而是经历了一番曲折。由于声音比较细、音量小等嗓音条件的限制,入学后学校安排孙家馨在声乐专业试读(由助教授课),如果没有发展,她将会被转入音乐教育专业。面对试读的压力,生性坚韧而执着的孙家馨想尽办法抓住机会学习、请教,她从小在美国教会开办的教会学校就读,留美归来的黄友葵先生是她心仪的良师。由于还不是黄先生的学生,孙家馨进不了课堂,于是她每次都站在课室外,把耳朵长时间贴在门上听课,或者是从门缝里观察课室里上课的情况。孙家馨不仅旁听,还跟着课堂上的学生一起唱,经过半年的刻苦努力,黄先生终于发现了这位格外用功的旁听生,并同意收她为正式学生。从此,孙家馨开始了跟随黄先生声乐学习之路,直到1950年大学毕业。孙家馨谈到这个细节,特别平静地说道:“老师教学生,肯定希望把学生培养成才,所以过去的老师是要挑学生的。后来我自己当了老师,收学生也很认真,收下了,就一定要对学生负责任!”这一点,在孙家馨的学生、前中央歌剧院女高音歌唱家李青的文章中有过详细叙述:“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我直接考入了中央歌剧院担任主要演员,那时候我心里一直有个期望,能够拜孙老师为师。我的朋友朱嘉丽把我介绍给了孙老师。我向孙老师做了详细的自我介绍,告诉她为什么我要拜师。八个月的等待,终于等到了孙老师的认可……”老师收学生,要先对学生进行长时间全方位的考察,对现在学习声乐的学生而言几乎闻所未闻。显然,黄友葵先生对艺术的敬畏之心、对声乐教师这份职业的严谨态度,深深地影响了她的学生们。

孙家馨(右)参加在南京举办的黄友葵先生教学五十周年纪念活动(1979)

黄友葵先生曾对孙家馨说:“声音不是一大片,而是一条线。”孙家馨说:“我一辈子都记得这句话!我的声音本来就细,黄先生这句话给我最大的启发,就是不要撑着唱,要按自己的声部去唱。”对孙家馨而言,她的声部就是花腔女高音,她刻苦钻研数十年并取得不凡成就的艺术之路,正是起步于黄先生的课堂。在黄先生严格而耐心地指导下,原来只能唱到小字二组的f的孙家馨,在转到黄先生门下一个学期之后她已经能练到High C。这时,黄先生对她说:“你是一个非常典型而又特殊的花腔女高音!”对于声乐初学者而言,在经验丰富的教师的帮助和鉴别下,找到自己声部的准确定位,是必不可少且至关重要的,如同即将踏上漫长旅途的轮船需要定好前进的方向。在孙家馨的声乐教学中,也经历过对唱错声部的学生进行方向性调整的例子,她以自己的行动践行着黄先生的教导。孙家馨在后来赴意大利访问学习时,发现意大利歌剧中鲜有纯花腔女高音的角色,如歌剧《弄臣》中的吉尔达和歌剧《茶花女》中的薇奥列塔都属于抒情花腔,需要演唱者兼具抒情女高音和花腔女高音的能力。在与意大利著名声乐教育家吉诺·贝基先生学习时,贝基先生也告诫她不要唱薇奥列塔,因为她的声音不适合这个角色。她接受了贝基先生的建议,也是恪守着黄先生曾经对她的教导。

黄友葵先生虽然是留学国外学习美声唱法的声乐教育家,但是她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声乐界普遍提倡的“西洋唱法民族化”主张有过深入思考和独到而系统的见解。作为学生的孙家馨,在后来的学习经历中,也通过不断学习我国传统的曲艺和说唱艺术,来提高和完善她作为花腔女高音歌者的演唱能力和艺术修养。如保加利亚著名声乐专家布伦巴罗夫曾建议孙家馨,“在High C以下要全部用抒情女高音的唱法,到High C以上再用花腔唱法”,而且“不要过早地用长笛式的花腔唱自己的中声区”。孙家馨解释道,长笛没有簧片,靠空气振动发声,“长笛式的花腔”是指发声时声带没有完全闭合,这种发声方式容易导致中低声区没有声音。为了加强相对薄弱的中低声区,提高声带机能,孙家馨向河北梆子名家李桂云学习了一年,不仅原有的高音没有受到影响,而且通过练习河北梆子真假声(衔接)的问题也基本得到解决。在学习完成后的汇报音乐会上,孙家馨的演唱获得了时任中央乐团领导、著名音乐评论家李凌先生的充分肯定。除了河北梆子,孙家馨还广泛地投师老艺人和曲艺演员,先后学习了四川清音、天津时调、单弦、大鼓等民间曲艺,从我国的传统音乐文化中广泛地吸取营养,从而完善、提高美声唱法花腔女高音的演唱技巧、逐步形成个性化的演唱风格,这也是对黄友葵先生推崇的“西洋唱法民族化”主张的进一步深化与实践。

孙家馨毕业音乐会后与恩师黄友葵(左)合影(1950)

黄友葵先生曾对孙家馨说:“你的声音太细,要学会加泛音!”当年,还是本科生的孙家馨尚不能真正理解黄先生要求。直到1981年,孙家馨获得机会两次前往意大利学习深造。在意大利期间,孙家馨从演唱技术上认识到女声的训练同样要重视胸腔共鸣,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歌者的声带完全闭合、充分地振动,更加充分地挖掘其声带的潜能。如果不能把声带的潜能充分地开发出来,获得丰满的声音,歌声就难以感人。另外一点,就是意大利人特别重视换声区(passagio)的训练,以求获得声音的统一与连贯。1983年,孙家馨回国后的汇报音乐会上,观众领略到孙家馨更加饱满的音量,更加丰富的声音力度层次与音色变化,对作品的理解和表现也有了显著提升。这时,孙家馨才真正领会黄先生多年前的教导,意大利美声唱法所要求和注重的丰富的泛音,正是源自声带的完全闭合与充分振动。

黄友葵指导学生排练

黄友葵先生对学生全身心的关爱和呵护,至今仍让孙家馨记忆犹新。她回忆道,1961年,中央乐团独唱独奏组来到黄先生定居的南京演出。作为当时国家级的顶尖音乐表演团体,中央乐团的独唱独奏组成员可谓是名家云集、星光灿烂,其中的著名歌唱家魏启贤、孙家馨、臧玉琰、刘淑芳都是黄先生的学生,他们在艺术上都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就。黄先生依然像当年一样,来到现场认真细致地听学生们的演唱,记录下每个人的优缺点,在他们演出的间隙,安排时间让学生们轮流回课。黄先生在课上,既勉励又叮嘱,耐心地纠正每一位学生的不足,从声音到音乐表现,一一点到。

黄友葵先生的言传身教,让这种优良品质在学生孙家馨身上得以延续。中央乐团独唱演员、女中音歌唱家罗天婵,早在1954年便开始和孙家馨学习,她们亲密的师生情缘延续至今已有六十余年,她仅仅比罗天婵大六岁,罗天婵一直尊称她为“小老师”。罗天婵曾专门撰文写道—七八十年代,我已经是独唱独奏组的演员,和孙老师同台演出,老师依然把我当成她的学生。有一次演出,老师听完之后,她对我说:“你,过门的时候走神儿了啊!这个时候可不能走神儿,你的思想要跟着音乐走,跟着伴奏走!那时候我都五六十岁了,老师还是那么关心我……”后来我学唱了《孤独的牧羊人》,有一次孙老师听了,在台下她向我挥手说:“过来过来……你唱那个没有词的地方,上面的声音不能脱离,不能声音变细了……”她还在教我呢,那个时候我都七十岁了。从那以后我就改了,唱到那里我就特别注意,我就服我的小老师!

时光流转,尽管耄耋之年的孙家馨对数十年前的点滴过往仍能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但她和黄先生情同母女的师生情谊更多地蕴藏在每一堂声乐课,每一段师生对话中,碎片化的回忆难免挂一漏万、有失偏颇。但孙家馨至今仍不辞辛劳地教导、帮助着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们,除了世代相传的表演技艺外,还有生活的感悟以及流淌在血脉里的勤奋和坚守,她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传承着黄友葵先生的教学艺术和博爱胸怀,并不断与时俱进、发扬光大。

猜你喜欢
花腔女高音黄先生
遥远和她女高音独唱
美学视角下的民族声乐花腔技法研究
合同到期未入住,空置费谁承担?
长空万里
——为女高音而作
爱心夜曲 (女高音独唱)
祖国,我是你的一首歌
浅谈美声唱法中花腔演唱的审美
浅谈美学教学中花腔女高音的技法训练
朋友能继承孤寡老人遗产吗?
存钱路上现金“变”假币广东惠州警方破获一起诈骗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