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拾仰取景

2018-05-16 01:44余又飞
大理文化 2018年3期
关键词:鱼缸鱼儿老鼠

余又飞

一株龙血树

隔壁的单位新找了好的办公地点搬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疏忽了,遗下一盆盆栽在办公室里。有一天我不经意地从窗外向里瞟了一眼,那株盆栽长时问无人浇水,叶子已经发蔫,干瘦卷曲,无力地垂了下去,宛若一位迟暮的老人,蹲在角落里打着盹。也就是这一眼,我不禁心里一颤,想起母亲生前曾唏嘘着说过邻居的一个老人,在稻草堆下蹲着晒太阳,蹲着蹲着一歪头就老去了。我开始为着这株可怜的植物心伤不已,每次走过窗前都要扭头看看它,偷偷地趁人不注意使着暗劲推推门,有几次甚至有破门而入给它浇水的冲动。

空了的房间总算有一天开了门,是大院的保安,许是进行例行的安全检查,我看见他探着头里里外外地把那些电线、网线、门窗看了个遍,然后接了个电话,应着声,随手“砰”地关上了门,急匆匆地走了。老旧的门锁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意,保安走后,一阵风来,门儿扭扭捏捏地开了条缝。门没有锁上,我赶紧放下手中的T作,给那盆可怜的盆栽送去了一盆水。以后的一段日子,我偷偷地把门锁的小锁拧住,用一张折叠好的旧报纸塞住门缝,把门掩住。每天都挨到政府大院的人们下班后,人走得七七八八了,偷偷地打开门,给它浇浇水。不几口,盆栽焕发了生机,叶片舒展开来,葱郁起来,绿油油地煞是养眼。

有一天,我照例习惯性地从窗外看看室内,却倒抽了一口凉气,盆栽不见了,角落里只留下一圈摆放花盆印下的印迹,像一只巨大的眼珠子瞪着我。我也顾不得避嫌,赶紧去推门,门锁上了。我怔了良久,便发疯似地四处探看。忽地,我看到在走廊的尽头,那株盆栽正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亭亭玉立的它宛若一位久违的红颜知己,让我眼里渗着幸福的泪花。

下班时路过大门口,那位年老的门卫冲我诡秘地笑笑。我霎时明白了,他定是早就发现了我的秘密,偷偷地帮我把那盆已经无主的盆栽移了出来。我十二分地感激他,每天上下班只要看到他,都主动地和他打招呼。

盆栽在我的悉心照料下,日益健壮起来。正当我得意洋洋的时候,两场灾难接踵降临了。先是一天夜里肆虐的狂风暴雨验证了我一夜的担忧,走廊尽头没有防护的盆栽遭到了浩劫,被风雨拦腰折断。看着倒伏在一旁的上半截,我心都碎了,只是默默地把它扶起来,它又无力地倒下去。如是几次,我忽地愤怒得像个刽子手,扯下缺口处那丝丝缕缕的粘连,嗵嗵嗵地走到楼下,把上半截狠狠地抛进垃圾桶。失去了上半截的葱翠,下半截屈指可数的几片老迈的叶片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默默地给它浇水,却偷偷地猜测它会在某一天无声无息地悄然死去。那些日子,我疯狂地听着一首旭日阳刚撕心裂肺的《春天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就在我心情沮丧到极点的时候,盆栽的断口处忽地冒出一抹嫩黄,我揉揉眼睛,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实是一枝新发的嫩芽。我兴奋不已,赶紧把它抬到办公室门口的水池边,加着倍地悉心照料。

我的冲动又一次害了它。水池上方有个通风口,是直通顶楼的门户,老旧的办公楼建于80年代末,当时没有建隔热层,每逢酷暑,办公室像个桑拿室。单位领导和政府相关部门交涉了许多次,总算答应给我们装隔热层。没有预先通知的安装该是在一个双休日完成的。星期一上班,拐过楼道,眼前的一幕让我心跳加速,只见水池处一片狼藉,水泥渣,黑脚印,磕磕碰碰在墙上留下的白点黑点像一只只嬉皮笑脸的眼睛。我脑袋哄地一下大了。那盆可怜的植物萎缩在一旁,那些硕果仅存的绿叶沾满了水泥浆,灰头土脸的,那枝已经有些嫩绿的嫩芽掉落在一旁。盆栽死了——我的感觉;我对它的心死了——我的直觉。我机械地把它搬到走廊尽头,一天……两天……一连几天……一个多月。

到走廊是个偶然,我已经悄然把这地方列为禁区,我十足的伤心地。那天有人在楼下急火火地叫我,我跑过去应答。一低头,却看到那株植物顶端多了两抹嫩绿,是新发的嫩枝,我差点惊呼起来。时间的小锤敲敲打打,那些水泥浆块又怎经得起敲打?不对,该是那几片叶子用血和泪的冲刷,荡涤掉了那些污垢顽渍,又一次把绿色和希望凸显。

我像朝拜者捧着一个圣物,这次,我忽地挺直了腰板,径自把它端到我的办公室。怎样照顾,怎样呵护,现在都是多余的言词,对我,对读者。反正现在它已经是我办公室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在白墙、红窗、林立的书刊、促狭的桌椅之间,它始终保持着一抹翠绿,新吐出的三枝新芽,顶端的两枝已经一尺多高,断折处的伤疤早已枯黄,和新芽相映成趣,有一句詩定然可以为它颂——“病树前头万木春”,却得有些加工才好,“枯树身上又逢春”。

因为敬畏,我一直都在查找它的名称,问了许多人,要么不置可否,要么吱唔不出个所以然,终于在网上费尽心思,比对了许多图片,找到了它的名称,它是一株龙血树,又叫不才树,说是因为材质疏松,树身中空,枝干上都是窟窿,不能做栋梁;烧火时只冒烟不起火,又不能当柴禾,真是一无用处,所以叫“不才树”。“不才——不才”,感觉有些牵强,做不了栋梁与柴禾,做一抹朴实的绿,装点着这个浑天黄地的世界,功莫大焉。我便喜欢龙血树的称谓,对不才树的叫法嗤之以鼻,坚强的生命,难道不值得我们崇敬?

鼠缘

白小就怕鼠,每每一看到老鼠那毛茸茸,龇着牙,拖着根鞭子似的尾巴,颠着小碎步,瞪着小眼睛东张西望的样子,整个身心都会发憷,汗毛都竖得起来,几欲到闻鼠色变的地步。

小时候,睡觉不安分,喜欢踢被子,母亲屡屡劝教,却一直改不了,便吓唬道,晚上老鼠多,它们可是专啃露出被子外的脚趾头唷,白此再也不敢踢被子了,每晚都小心地蜷缩着身子,把被子裹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露出脚去,让老鼠逮个正着。

越怕鼠,却时常见到鼠。老家在乡下,农村有句俗话说“越穷越见鬼”,我却首肯“越穷越见鼠”。80年代,正是中国老百姓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而我祖祖辈辈靠土里刨食的家境,亦属于那种滚个草墩进门,只会满屋子滴溜溜转,打不到个物件的家庭。老鼠却乐于光顾,一窝窝,一串串。晚上在火塘边闲聊,这些小家伙次第来凑热闹,一个个吱吱唧唧,就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在堂屋罩东跑西窜,空荡荡的堂屋成了它们的乐同,我就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直勾勾地看着它们的一举一动,一看它们有些靠近的意思,就赶紧翘起脚来。母亲搂紧我,大声呵斥它们几句,跺跺脚吓唬它们。小家伙们初始有些害怕,倏地就没了影儿,我总是盯着它们往哪儿走了,那些窄小而隐蔽的小洞就被我探得一清二楚,平口罩玩要接近这些小洞时便陪着小心,生怕忽然它们窜出吓白己一跳。吓唬它们只是暂时的,渐渐地,小家伙们便不再害怕母亲的大声呵斥,跺跺脚了,只是象征性地做个转身欲逃的架势,眼瞅着母亲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依然我行我素,大张其事。父亲这时候出马了,随手从火塘里捞起一根两根喷着火焰的柴棒子,突然扔过去,这招管用极了,小家伙们瞬间逃得无影无踪。可是过不了多久,楼上又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木楼板把它们欢乐的脚步放大,俨然成了它们的舞台。

老鼠肆虐,母亲时常皱着眉头,絮絮叨叨地数落着诸如米柜子啃破了个洞,衣物被咬破,盐罐子摔了,鸡窝里的蛋不见了等等蝇头小事。父亲来了气,骂骂咧咧地动上了手,找来些拳头大的卵石,我也派上了用场,躲在父亲身后,指指点点地帮着父亲找到那些鼠洞,父亲便用斧头把一个个卵石敲进洞口。洞堵了很多,老鼠却没见少。那些土坯夯的墙抵挡不住老鼠锋利的牙齿,往往是塞好一个洞口不久,旁边又出现一个。再说,老屋属于那种一溜串的通房,少则几户,多则十几二十户连在一起,户与户之问用木板隔断,简陋些的只是用细竹编个竹篱,糊些草泥完事,邻居之间那点单薄的距离,挡不住老鼠利索的脚力。张家的鼠窜到李家去,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反之亦然。

母亲看着父亲堵不住老鼠,便趁着赶集的机会,买回来一些鼠药,在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撒了些。这些用麦子掺拌毒药的鼠药还真管用,一如那卖药的小贩叫卖的那样:“耗子药,耗子药,耗子吃了跑不脱!”许是饥不择食,一晚上的功夫,鼠药少了许多,堂屋里挺尸了好几只老鼠。父亲乐了,用火钳夹了,丢到屋后的阴沟里,逢人便介绍老鼠药的好处。可是,坏事接二连三地来了,先是家里生蛋最勤的那只老母鸡蹬着脚死了,母亲舍不得丢,说宰了吃,宰开后,在鸡嗉子里发现了一些老鼠药,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鸡肉终究没人敢吃,全被父亲一股脑儿倒进厕所里;接着,屋后的老李家的大黄狗死了,老李头阴沉着脸来到门口,瓮声瓮气地对父亲说要他今后把死老鼠丢远些;再是王麻子家的猪,幸好发现得及时,王麻子一看见猪叨着一只死老鼠,赶紧追上去打落下来,那老鼠还是被撕去半截,王麻子媳妇哭哭啼啼地找来邻村的老兽医,又是灌药又是打针,总之那猪没事后,父亲长舒了口气,母亲便悄悄地扫去角落里的鼠药,倒进村前的大河里。

邻居家买来个鼠笼,带着机关,装好了机簧,放进点肉皮脑脑什么的做诱饵,第二天便有了收获,关住了一只大老鼠。邻居一家满脸喜气,把鼠笼放在场中央的石碾子上,惹得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七嘴八舌地议论该怎样处置。有说用水浸;有说用针扎;有说关着饿死;有说用煤油烧……最后经过一番唇枪舌剑,邻居家做主,拿来了煤油,把老鼠浇个透身,一点火,那只老鼠在大伙的惊呼和嘻哈声中,被烧得吱吱怪叫,拼命逃窜,鼠笼子都被拽翻了几个跟斗,没挣扎多久就焦糊了。随后,鼠笼几乎每天都有收获,大家便变着法儿地处置这些可憎的阶下囚。起初我每次都挨着挤着地去看热闹,后来每当看到笼中那些可怜的小东西滴溜着小眼珠,一脸绝望的样子,心便软了,便不再去看热闹,竞怜悯起它们来,小心灵里希望老鼠们来偷吃我家的东西,吃饱了就好,不要再贪吃,尤其不要去贪吃鼠笼里的那些东西。

对老鼠的态度有了改观,老鼠似乎就少了,后来读中学,读师范,该是没有过多地去留意老鼠,竟然没看见一只老鼠,倒是在电视里时常看到卡通老鼠,那只迪斯尼公司塑造出来的神气米老鼠,以及后来和汤姆猫嘻哈追逐的聪明机灵的杰瑞鼠,它们的勇敢、善良、睿智、灵动、可爱,带给了我不少愉悦的感官体验。

毕业后,工作了,结婚了,有了孩子。单位宿舍40多平米的空问苦苦地压缩着一家老小的欢愉。不经意的一天,母亲收整衣柜,忽地惊呼起来,衣柜的角落里竟然发现一个老鼠窝,这下乱了套。妻子抱怨怎么不随时关门,让老鼠有机可趁。轮流着领孩子的母亲和岳母更是大呼小叫,不能让老鼠在家里,咬到宝宝怎么办。一家人便动了起来,母亲抱着孩子监视着,妻子和岳母擎着扫帚和拖把亦步亦趋,我便费力地挪动着挨挨挤挤的家具杂物,一寸一寸地搜索屋里,那阵势,不亚于战争场面上夺取阵地般充满火药味。折腾了一个上午,还是母亲眼尖,惊呼着说看到老鼠跑到客厅的沙发底下了,战斗顿时紧张起来,妻子掩了卧室门,岳母掩了厨房门,电视柜前,三个女人虎视眈眈做拦截状,我正要挪动沙发,妻子战战兢兢地说道,还是把门打开,逮不住就把它赶出去也好。我一仰头,三个女人都一脸恐惧状,只有半岁的女儿在母亲怀里看着我嘻嘻笑,看来除了不懂事的女儿,大家都怕老鼠。开了门,我一挪动沙发,那只似乎早也惊恐万状的老鼠倏地跑了出来,飞也似地闪了出去,岳母猛地关上门,母亲念了好几个阿弥陀佛,妻子于里的拖把絲毫没有移动过的痕迹,我猜测即使老鼠冲她冲过去,她也会吓愣的,或是只有尖叫躲闪的份。

有了这次的教训,家里防鼠意识加强了,进进出出总是随手关门。关了门,却关不了下水道,类似的经历又上演了几回,和狭窄的单位房斗气,和挨挨挤挤的家具斗气,和堵了开开了堵的下水道斗气,和被老鼠咬破的衣物斗气,和米口袋里豁然出现的老鼠屎斗气……

母亲建议用老鼠药试试,岳母反对,说家里有孩子,吃不准被孩子乱抓误食了后果不堪设想;岳母买来鼠笼,可也不知是不是时代变了,老鼠精明了,不论用什么好吃的东西做诱饵,老鼠始终不上当,倒惹得母亲对岳母一脸嘲讽;妻子领来一只猫,猫儿在拥挤的屋里却英雄无用武之地,老鼠随便往夹缝里一钻,惹得猫儿对着那些缝缝隙隙撕撕抓抓叫个不停,老鼠逮不着,凌厉的叫声却让大家烦躁不已,只好送人了事。没办法,只好一发现老鼠,一家人全出动和老鼠作斗争,斗出了莫大的仇恨,巴不得天下的老鼠一下子全死光。

过了些年,买了地皮,建了房子,压抑了多年的神经有了较大的放松。可怜我的母亲与父亲,先后辞世,没有和我一起住一回敞亮的房子。每逢清明时节到父母的坟前祭奠,我总不忘绕着坟茔逡巡一番,除除那些蒿草荆棘,更多的还是看看有没有老鼠扒的洞,虫蚁做的穴,一旦发现,便用些土块疙瘩堵得严严实实,父母一生在土地上忙碌奔波,他们最终安息于土地中,我不希望鼠螽虫蚁再去打搅他们的安宁。

女儿见天长大,喜欢动画片,尤其喜欢《米老鼠和唐老鸭》《汤姆猫和杰瑞鼠》,更喜欢昆明方言版的《小咪喳和大洋芋》,一有空闲,便不厌其烦地放着影碟,随着电视里的情节喜怒哀乐。我和妻子被动地顺从着女儿,也不时看得津津有味。就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一天,电视柜前忽地一个小东西倏地一闪。我的第一直觉告诉我,家里有老鼠。妻子不信,我和妻子便翻箱倒柜地寻找证据,书柜底层的一堆碎纸屑让我脑袋哄地一下大了。赶紧检查书柜,好几本藏书和一些珍贵的样刊都不同程度地遭遇鼠口的暴力。我气愤异常,立即和妻子展开大搜捕,随着搜捕的进程,面对着它留下的破衣烂衫、破书碎屑,原本对老鼠的一点点好感淡然无存了。大搜捕进行了一天,却连个鼠影都没看见。我和妻子有些气馁,但对家里有老鼠却坚信不已。邻居给出了个主意,说在街上看见有卖粘鼠胶,听说效果不错。

粘鼠胶买来了,我足足撕扯开五张,每个房间都摆放,并在粘鼠胶上撒上了最香最甜的食物来引诱它们。入夜,一家人围着电视兴致盎然,忽然听得厨房里悉悉索索,还不时发出一两声吱吱的尖叫。一家人连忙兴奋地奔进厨房,只见粘鼠胶上粘住了一只小老鼠,那些黏黏的胶液牵牵绊绊地扯着它的头、足、尾,小家伙拼命地挣扎,可是每挣扎一下,便又被粘牢了几分,粘鼠胶上留下了一簇簇被撕扯下来的毛。妻子来了巾帼气概,拿来火钳把粘鼠胶密密实实地裹住老鼠。女儿躲在我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老鼠在妻子的折腾下疲于挣命。眼看得老鼠是逃不了了,妻子便问我该怎样处置,眼前顿时现出小时候那些在鼠笼里死于火、死于水、死于棍棒、死于鞋底的老鼠来,心下有些不忍,看看女儿,她那楚楚可人的小眼睛比那只倒霉的小老鼠还滴溜得厉害,便想着放了它。把想法对妻子一说,女儿欢呼起来,妻子愣了半晌,点点头,可谁来放这个家伙,我和妻子手还没伸到近前,那老鼠吱吱一叫,早也哆嗦得厉害。最后还是决定把它丢到房后的草地里,任它自生組灭。第二天一大早,女儿早已央求着我带她去看看,那只小老鼠逃脱了没有。我也好奇得紧,便拉着女儿一起去,刚下楼,妻子也急急忙忙跟了来。一家人忐忑不安地来到屋后,那只小老鼠不见了,连那片粘鼠胶也没了踪影,我和妻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说不出话来。女儿一个劲儿要我们找找看。我只好象征性地四处看看,心里早也后悔起来,屋后这片空地时常有野猫出没,那只小老鼠定是劫数难逃。

回到家里,空气有些凝重。妻子整理厨房,意外地发现灶台下有一小堆瓜子壳,堆得整整齐齐,丝毫散落的碎渣都没有,该是小家伙的杰作,竞让我隐隐有些惴惴不安。女儿看着动画片,没了往日的那种嘻嘻哈哈的欢乐。第一次变相地谋杀了一只老鼠,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高兴劲儿。

父亲三年孝期满,回了趟老家,黑乎乎的老屋早已无人住了。我独自踯躅在老屋里,上上楼,下下梯,触摸着那些烟熏火燎的往事,怀念着那些苦涩而兴奋的记忆。忽然,我在那只黑不溜秋的橱柜后发现一片纸头,便随手抽了出来,竟是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幅《老鼠嫁女》年画。记得这幅年画是我五岁那年过年时母亲哭回来的,我第一眼看到就煞是喜爱,看着父亲把它工工整整地贴在橱柜上方,隔三差五都要歪着头看个仔细。后来也不知咋地就不见了,我央求母亲找了几回,却一直没想到是掉落在了橱柜后面,还以为是掉落下来被老鼠扯去做窝了。年画早也斑驳不堪,那些抬着花轿的、敲锣打鼓的、吹着唢呐的、抬着彩礼的送亲鼠,那只跟着喜轿的媒婆鼠,轿前一只拽着尾巴拖着另一只四脚朝天抱着一枚鸡蛋的送蛋鼠,走在迎亲队伍前面的两只蹦蹦跳跳的金童玉女鼠,均已经模糊难辨,花轿里那只探出头来眉开眼笑的鼠新娘只有头上的红头巾还有些依稀的颜色。看着看着,眼里泪水悄然充盈,眼前浮现出父亲不厌其烦地指点着给我介绍这只老鼠送亲大军谁谁谁是干什么的情景,心里凉丝丝的。

记得妻子開着玩笑抱怨过我一回,说我是属蛇的,蛇是老鼠的天敌,我还怕老鼠,说得我没了脾气。可是从小到大,谁没怕过老鼠,更别说是深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些鼠辈了。

鱼之乐

家里原本不养活物的,主要是没人经常性照料。遇到外出,一去几天,活物的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衰,揪着心肺挂着肝肠让人不安心。

这次养上了鱼,有些偶然。

搬了新家,三姐一家来祝贺。一进门,就指着对着门厅的空墙嚷了起来:“这地方,哪能空空如也,得有些风水布置才好,养缸鱼吧,又美观又聚财。”当时也没当回事,源于我不信风水术数的云里雾里。说实话,那些床头床尾,煞位吉凶的东西,我历来是不屑一顾的。我只坚信人性本善,把“良善”二字承载人生始终即可。做好自己,生活境遇让你平凡,就在平凡中体悟些平凡的伟大。生活境遇让你伟大,就在伟大中体悟些伟大的平凡,如此而已。

空墙一直空着。妻子倒是积极,忽而搬来一个阴沉木根艺,忽而搬来一块奇石,忽而端来几盆人家送的装点塑料花,昨天还是一盆向日葵,今天变成一盆月季,明天则是一盆绣球,过两天又是一盆马蹄莲。摆上了,左端详右打量,和女儿顽上了,不如意时时写在她们的脸上。终于有一天,妻子和女儿似乎商量好的,一致说买缸鱼来养养吧。我说出自己的担忧,妻子和女儿都打起包票来,侍弄的事她们包揽。我也只好妥协了。

鱼缸买回来了,柜台式的,子弹头哪种。一米多长,一米多高。往空墙处一摆,注入水,还真有些灵动的气息。

在女儿的撒娇下,次第买了几回鱼,问过鱼店老板,买的都是些好养的锦鲤。鱼入了缸,顿时整个客厅活了起来,它们在玻璃缸里的方寸之间闲庭信步,把我追求闲适恬淡的心境勾描了出来。

有了兴致,我对鱼缸也格外留上了心。又是上网,又是到鱼店探询。布置鱼缸一度成为一段时期的头等大事。买了水草,买了假山,买了五彩石,买了增氧器,家里几个工艺品,也走人我的眼帘。

一番策划与折腾,鱼缸里有了丰富的内容。

两座假山对峙,一白一青。白者有云石之姿,层层叠嶂。山间一石阶小道,翻山越岭,直达一处峰回路转的小桥流水。我弄了个出气口在一石旮旯处,放进气泡石,增氧器一开,珍珠大的气泡从不经意处冒出,扶摇直上,把白山映衬得宛若云卷云舒的空中缥缈福地。

青山属于典型的喀斯特造型,山峰直插云霄,点缀着几簇绿树红花。一条羊肠小道从山脚始,蜿蜒盘旋在山腰,、山间有亭台,有楼阁,虽说不上典雅精致小家碧玉,却也有些开合有度粗犷雄奇的味道。

白山后,倚着一座汉白玉色的三马驰骋石工艺品。三马有大有小,各自有着粗犷有着含蓄有着奋勇有着婉约,都透着昂扬奋蹄的精气神,鱼缸里似乎也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马前是一片沙滩,一株椰子树果实累累,构筑了一派水清沙白的海滩风情。白山下还立了一个翠玉白菜笔筒,笔筒里植了一簇五彩的海带,油油地在水底摇晃。

缸里还精心设计了一个陶瓷的情侣鸟摆件,摆件中央被我凿了一个小孔,装了气泡石,气泡有别于白山上的珍珠,细若米粒,在两只小鸟的喙问,调皮地跳动,把两只躲在绿草丛下的小鸟逗弄活了一般。

鱼儿在如此诗意的环境里,更显怡然自得了。

女儿给鱼儿们都取上了名字,哪条鱼叫什么名字,特点是什么,喜欢什么游姿,善于什么睡态,她都如数家珍。我和妻子跟着女儿的指指点点,大体对它们有了些模糊的印象。四条颇有优雅高贵气质的红锦鲤,用上了中国古代四大美女的名字:日昭君,日玉环,日貂蝉,日西施。两条狮头金鱼,一条红的唤作诗诗,一条黑的唤作文文,倒还取出几分珠联璧合的文人气息。其他的四条锦鲤,有金有黄,有黑有白,一条个头大略显强壮的叫壮壮。三条温润可人的,一条叫圆圆,一条叫菲菲,一条叫莺莺,推测都是女儿的玩伴的乳名来着,也不点破,免得女儿羞涩。两条清道夫,女儿用上了云南傣家人对少男少女的称呼,颜色深的叫猫哆哩,颜色浅的叫哨哆哩。最早只是养了四条鼠鱼的,女儿依着它们的样子和个性,分别叫它们路人甲、闲人乙、士兵丙、土匪丁。后来嫌鱼缸里的垃圾清理单靠两条清道夫和四条鼠鱼还不够,又买了四条鼠鱼。这一下八条鼠鱼如蝴蝶穿花般地热闹起来,女儿一度计划再取些诸如XX戊XX己XX庚XX辛的,可小家伙们好动,加上大小样子相差无几,女儿看花了眼,连最初的四条有名字的都认不出来了。只好作罢,统一唤作小家伙们。惹得我偷乐了一阵。

每天回家,女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围着鱼缸,把鱼儿们一条条数一遍,唤着它们的名字,和它们挤眉弄眼地亲热一番。当然,也不乏大呼小叫一番:“爸爸,你看西施又追着壮壮的尾巴跑了,它是个淑女呀,也不害臊。”“快看,土匪丁和士兵丙打起架来了,咦,好像不是士兵丙,是路人甲……”“爸爸,妈妈,快来帮我找找哨哆哩,这鬼精灵,又躲到哪里去了。啊哈,看到了,趴在白石桥上一动不动呢,吓我一跳。”……

这样的时候,我总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她却像一条会叽叽喳喳的调皮小鱼。

养了鱼,就要对它们的吃喝拉撒负责。鱼粮都是现成的,鱼店里买几袋来,按时喂。起初数量不懂得控制,一下鱼粮,鱼儿都争先恐后地抢食,几分种就没了。看着鱼儿似乎還在四处觅食,把缸地的细砂翻了个遍,以为鱼还不饱,再投食,鱼儿还在争抢,再投食,鱼儿还是争抢……多投几次,手都有些发抖,怕把鱼儿撑坏了。问鱼店的老板,老板瞪大眼睛,说:“鱼咋能这样喂呢,鱼儿大多都没个饱足感,你喂它,它就知道吃,许多养鱼的人,鱼儿都是被撑死的。”吓了一身冷汗,虚心讨教了一番,才对喂养有了清晰的认识,隔三差五地喂,也省去了偶尔外出三五日,抑或个把星期的挂牵。鱼儿日益健壮起来。

鱼儿活得滋润,却也免不了患病。文文就是一个例子,购回时就感染了轻微的烂尾症。起初只是尾巴上有些许白点,也不懂,以为不过是污垢之类的东西。时间一长,尾巴有些溃烂,才慌了神。上网查找处方,鱼店讨教技巧。喂了鱼药,消菌杀毒,泡了药水,还是不见好,无奈之下,一家人商量,只得交给大自然去治愈,我们把它放生到自然水域的池塘里,期盼着大自然母亲能用她伟大的母性治愈它。时至今日,心里不免还是耿耿于怀。

养鱼最头疼的莫过于清理鱼粪便。缸里布置多了,虽然漂亮,却也多了许多的死角,水泵和过滤系统争分夺秒地劳作,旮旮旯旯还是藏着许多的污垢。加养了鼠鱼和清道夫,小家伙们也勤劳,还是不太理想,又买了专门清理鱼缸垃圾的清便器,一两个星期便要张罗一次。

个中操劳,不亚于把女儿从呱呱落地,一把屎一把尿养育至今的艰辛。

可一旦看到鱼缸里水清鱼欢,女儿欢呼雀跃,便感觉辛劳之余,得来不易的愉悦。

养育有恩,关注有情。养得久了,鱼儿也和人亲近起来。吃饱喝足,对你的关注或与你脉脉对视,摆些亲昵的神态;或摇头摆尾弄几波细浪,做些撒娇的姿势;或翕张着嘴,和你无声地窃窃;或追逐打闹,弄些顽劣的小把戏;或吹个泡泡,做些调皮的神情……

每每坐在鱼缸前,看着鱼儿无忧无虑地游弋、追逐,看着气泡在水里漾起的珠网玉润,看着被水滋润得光洁闪亮的布景。许多纠结在心头的不快,许多世俗叠加在身心上的疲惫,都淡淡然了。

鱼的世界岂止鱼儿在自得其乐。几番梦里,便依稀走进鱼缸,与鱼儿蹀躞于假山上,纵马由缰于山问,漫步于沙滩前,旖旎在水草间。庄子若在,鱼之乐和余之乐的奥妙,白当与之一番青梅煮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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