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森巴雅尔
(新疆伊犁州察布查尔县瑟公锡满文化传播中心 察布查尔 835300)
固尔扎庙蒙古语称“固尔扎都纲”、亦名“金顶寺”,位于新疆伊宁市东北部的一座大土丘上,其建筑遗迹现已不可见,仅存一面积约300平方米方形土台。因遗留的相关遗迹和出土文物寥寥无几,曾经在伊犁河谷辉煌一时的固尔札庙,它修建于何时又是如何被毁,一直有很多论述不同的见解。目前关于固尔札庙的修建时间,学界主要有三种看法,一种是噶尔丹说;一种是策妄阿拉布坦说;一种是噶尔丹策零说。但对于固尔札庙被毁,则倾向于阿睦尔撒纳叛乱后,为了掠夺固尔札庙的金银重器,销毁罪证纵火将固尔札庙烧毁。也有认为是1753年准噶尔内乱时,为哈萨克人所焚毁。目前,许多关于固尔札庙的文章,均未借用满文档案作深入研究,故而笔者将伊犁河谷的准噶尔传奇-固尔札庙,再用满文文献的视野角度来作一番诠释。
准噶尔汗国在公元17—18世纪兴起于今天的新疆地区,它由卫拉特蒙古中的准噶尔部建立。卫拉特蒙古即成吉思汗时代的斡亦刺剔部落,明代史籍称“瓦刺”,清朝被称为“卫拉特”、“厄鲁特”和“额鲁特”。卫拉特蒙古又被称为“漠西蒙古”(亦称“西蒙古”),分为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土尔扈特四部。四部族系不一,各有渊源,准噶尔、杜尔伯特统治家族为元臣孛罕裔,绰罗斯氏;和硕特首领为元太祖弟哈布图哈萨尔裔,孛尔只斤氏;土尔扈特为克烈部首领王罕后裔。四卫拉特中准噶尔以伊犁河流域为活动中心,杜尔伯特游牧于额尔齐斯河上游两岸,和硕特的活动中心在乌鲁木齐,土尔扈特则在塔尔巴哈台及其以北地带。而准噶尔部在卫拉特四部中地位最为显赫,其活动区域逐渐成为卫拉特蒙古的政治中心,史称“四部虽各有牧地,而皆以伊犁为会宗地”。*〔清〕何秋涛:《朔方备乘》卷三八,《土尔扈特归附始末叙》。准噶尔汗国势力最强盛时统有天山以南及中亚地区。准噶尔汗国于1615年接受藏传佛教格鲁派(俗称黄教),汗国最早的寺院建筑出现于巴图尔珲台吉时期,在和布克赛尔数百里范围之内,分别兴修四座砖石土木筑成的寺院城。当时,卫拉特四部之一的和硕特部阿巴赖台吉也在额尔齐斯河西面修建了名为“阿巴赖希特”的寺院,公元1657年卫拉特高僧咱雅班第达率千余僧众为该寺举行开光仪式。而准噶尔汗国首位受达赖喇嘛册封“博硕克图汗”汗号的噶尔丹,早年即赴西藏学习佛法,颇受五世达赖喇嘛器重,曾被授予呼图克图的尊号。
1640年在塔尔巴哈台召开的有四卫拉特和喀尔喀各部44名代表参加的会盟上,会盟首领制定并通过了“察津·必扯克”(法则),即对蒙古社会产生过巨大影响的《卫拉特法典》。专谈喇嘛教的条文在该法典中占有显著地位,以法律形式将喇嘛教定为准噶尔的正式宗教,至此喇嘛内的高级喇嘛步入汗国统治阶层,参与到准噶尔汗国的世俗社会生活。随着藏传佛教在准噶尔汗国的进一步发展,出现了一种准噶尔汗国特有的游牧组织,即专理和护持藏传佛教寺院及僧侣的“集赛”,其意为“轮值”之意,集赛的牧地、畜群、耕地、人众都属于喇嘛所有。在噶尔丹和策妄阿拉布坦在位时,有阿克巴(即塔尔尼)、拉玛里木、夏布丹(即杜尔巴)、杜桑林(即闻思洲)、伊克胡拉木(即大祈祷法会)五集赛。噶尔丹策零时期又增加了“温都逊(密宗)、善披领(显宗)、桑推、品陈”四个集赛,前后就有九个集赛供养喇嘛。这些集赛的牧民被称为“沙毕纳尔”(庙丁),是上层喇嘛僧人的门徒或者庙丁也是寺庙的牧奴。在准噶尔汗国统治阶层的大力提倡扶植下,藏传佛教格鲁派成为维系准噶尔政权巩固发展的精神支柱,固尔札庙也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修建于伊犁地区,成为当时伊犁地区藏传佛教寺院的典范。
固尔札庙的修建时间,据乾隆朝纂修的《钦定皇舆西域图志》记载:“厄鲁特俗尚黄教……后噶尔丹策零,建佛寺于伊犁河滨。在河北者曰固尔札庙。在河南者曰海努克庙。高刹摩霄,金幡耀日,栋甍宏敞,象设庄严。聚集喇嘛,居此二寺。暮鼓朝螺,梵呗清越。令五鄂拓克轮值供养。喇嘛中之坐床者名西勒图,即掌教都纲也”。*〔清〕傅恒等主修《钦定皇舆西域图志》(乾隆四十七年武英殿刻本)卷之三十九,风俗一,准噶尔部,事佛。乾隆皇帝也在其《御制伊犁喇嘛行》内写到:“噶尔丹策零遂兴黄教,名曰安众生,亦效西域建都纲(都纲者,西藏众喇嘛聚而诵经之室也),白毡为室布为墙,后遂范金作瓦覆栋梁”。*《乾隆御制诗》二集卷六十四。对于固尔札庙的修建时间,新疆社科院的才吾加甫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噶尔丹策零汗时期,准噶尔汗国卫拉特蒙古诸地藏传佛教发展进入鼎盛阶段。……策旺阿拉布丹珲台吉晚期在汗国中心伊犁开始组建西域最大的两座藏传佛教寺院,固尔札寺和海努克寺均在噶尔丹策零初期竣工。据卫拉特蒙古历史研究,噶尔丹策零在位期间,凭借着准噶尔汗国雄厚的经济实力,全面推崇藏传佛教。……噶尔丹策零还请来许多汉族工匠,于1732年修建完成了著名的固尔札寺和海努克寺工程”。*才吾加甫:《清朝时期的新疆准噶尔汗国藏传佛教》,《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第66—73页。准噶尔汗国是毡帐为室乳为酪的游牧行国,以其游牧经济是提供不了修建寺庙建筑的人力及物料的。汗国在噶尔丹策零时期通过战争手段,俘获了大量来自农耕区的人口,这其中不仅有清军中身怀各项技艺的汉族绿营兵,更有大量来自天山南部擅长园艺和耕作的维吾尔族,当时的维吾尔族“至各城回人,向于准噶尔时,派往伊犁耕种”。*《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七十一。拥有了会烧制砖瓦等建筑材料的农耕人群,噶尔丹策零便开始在汗国境内主要是伊犁地区大兴土木,这一点在当时沙俄使者的出使报告中可以得到佐证。1731年和1732年沙俄使者乌格里莫夫少校出使准噶尔汗国,他在自己的日志里记入许多见闻,他的笔下有当时被冠名为布哈拉人的维吾尔族耕作的农田,还有由维吾尔人经营的围有砖砌围墙的准噶尔贵族的园子,“1732年9月,乌格里莫夫又访问了一个属于噶尔丹策零本人的园子,这个园子坐落在伊犁河谷哈沙图诺尔湖畔。园子围有砖墙,周围约五俄里或更多一点……其中还有不少其它砖砌的建筑物和禽舍……”。*〔苏〕伊·亚·兹拉特金著:《准噶尔汗国史》(1635—1758),马曼丽译,商务印书馆出版,1980年第一版,第343页。而且乌格里莫夫还看见阿克苏城的“居民们向准噶尔交纳土产的铜作为贡赋,铜是他们在离城不远的地下发现的”。*〔英〕约·弗·巴德利著,吴持哲、吴有刚译,《俄国·蒙古·中国》上卷第一册,商务印书馆出版,1981年第一版,第340页。正因为有了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才能为固尔札庙从“白毡为室布为墙”到“后范金作瓦覆栋梁”提供必需的人力物力。
1755年清军在阿睦尔撒纳导引下攻入伊犁,准噶尔珲台吉达瓦齐退踞格登山,整个准噶尔汗国行将纳入大清帝国的版图,军机处为在伊犁等地立碑勒铭记功,咨行定北将军班第命其将“于何处树立,其碑石大小尺寸,以及所需石料于该处是否寻得。此处回子(即维吾尔族——引者)等内有无会造制工匠,或由附近运来石料,遴选内地工匠遣派之处,一并查明拟议奏入”。*《定北将军班第等奏请由工部派员带工匠到伊犁等处立碑折》(乾隆二十年七月二十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448-004。(后同略)定北将军班第准咨后,经过一番勘察向乾隆皇帝覆奏说“臣等勘查应合立碑石之处,伊犁系准噶尔总汇之地,应于固尔札庙立石碑一座,……其所需石料由大山内找寻,尚是可得,惟造制工匠于回子地方难觅。据称从前噶尔丹策零时期,建成寺庙后意欲立碑,然因不得工匠未能树立”。*《定北将军班第等奏请由工部派员带工匠到伊犁等处立碑折》(乾隆二十年七月二十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448-004。此处言明固尔札庙竣工当时,噶尔丹策零也想立碑纪念,因为没有会刻碑的匠人,未遂所愿只好作罢。这份奏词距噶尔丹策零去世方及十年,班第决不会以道听途说之词,犯欺君罔上之罪来搪塞乾隆皇帝,其所奏之言当属可信。噶尔丹策零和固尔札庙之间的渊源,除了他要在固尔札庙立碑勒铭这件事之外,还有两件事表明他和固尔札庙有休戚与共的关系,而且事实上也是如此,噶尔丹策零死后十一年,固尔札庙即遭火灾被毁弃。一件为噶尔丹策零的埋葬地,乾隆二十年(1755年)五月二十日,即清军进入伊犁后不久,乾隆皇帝就降旨命人查找策妄阿拉布坦、噶尔丹策零两人的陵墓。
著饬付班第、阿穆尔撒纳、萨喇尔等,将策妄阿拉布坦、噶尔丹策零陵墓查明后,以伊等蒙古礼仪祭祀一次,并严禁属下人等妄加污秽践踏,仍由该鄂托克人等内酌情派人,看守伊等陵墓永远毋至损毁,承办祭扫礼仪。将此著概行传谕准噶尔全部人众。钦此。*《定边将军班第等奏委派侍卫英额图等致祭策妄阿拉布坦噶尔丹策零及查其子嗣折》(乾隆二十年六月十二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1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279—284页。
定北将军班第等奉旨之后,便寻访知情的准噶尔台吉宰桑等,并于当年六月十二日上折将得到的信息奏闻乾隆皇帝。
查得,……策妄阿拉布坦之陵墓极远,在布鲁特边界附近哲尔格塔拉之冲格克地方,因准噶尔游牧均已内徙,于彼处并无游牧居住之人,亦未得悉差往布鲁特地方之人消息。便将遣往祭祀策妄阿拉布坦陵墓,安置看守人等之事暂行停止。适才臣等差往布鲁特之人返回,容布鲁特人众有投诚情形,迁移游牧人等居住之时,相应再行办理。其放置噶尔丹策零骨骸之塔,即在伊犁河附近固尔札地方。据称从前居住祭塔喇嘛一名,供奉香灯巴凌等物,并曾居住种田回子四户交纳谷面,自达瓦齐时期即已断绝祭祀。等语。*《定边将军班第等奏委派侍卫英额图等致祭策妄阿拉布坦噶尔丹策零及查其子嗣折》(乾隆二十年六月十二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1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279—284页。
由该段文字得知噶尔丹策零的骨殖灵塔在固尔札地方,或许就在固尔札庙内亦是未可料定,如果噶尔丹策零与固尔札庙没有特殊的关系,他本人的骨殖灵塔缘何会放置在固尔札地方,而其父策妄阿拉布坦的陵墓反倒在很远的布鲁特边界,这不能不说是个值得令人深思探究的问题。而且笔者认为这种埋葬方式并不是偶然和随机的,两者必定有某种形制上的关联。另一件为1755年夏秋之际阿睦尔撒纳叛乱,清军于1756年春第二次进入伊犁后,7月刑部右侍郎兆惠以定边右副将军办理伊犁善后事宜,当时他曾将前往固尔札庙看到的情景奏报乾隆皇帝:
“奴才于七月二十二日前往伊犁固尔札地方,看得供奉绿度母之大寺一座,经火焚烧,全已毁坏,佛像荡然无存。小佛像虽余一二,但烧化为铜。其壁所绘噶尔丹策零本身、其妻及众喇嘛、宰桑等画像,火烧之下已是难以辨识”。*《参赞大臣兆惠奏报伊犁地方治安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七月三十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606-005。
兆惠奏折描述了固尔札庙被毁后的场景,他提到供奉绿度母(即观世音菩萨)的主殿墙壁绘有噶尔丹策零和他夫人以及众宰桑喇嘛的画像,噶尔丹策零绘图形于主殿应当不会是巧合,正因为固尔札庙是其本人在位时修建的,固尔札庙也像是他亲手完成的宏伟作品,所以竣工后他才要立碑勒铭,想让自己的功绩与天地共存,又在大殿的四壁上绘上自己的画像,想让自己时时与佛同在,即使是死后也是筑骨殖灵塔于固尔札庙,想让固尔札庙在自己死后也事死如生。综合上述数件噶尔丹策零和固尔札庙有关联的满文文献,我认为固尔札庙修建于噶尔丹策零时期证据确凿,甚至带有噶尔丹策零家庙的性质,清代官修《钦定皇舆西域图志》载噶尔丹策零修建的固尔札庙当为信史。
世人俗称固尔札庙为金顶寺,是因“金顶寺其中心殿堂是三层楼,而且此三层殿顶都是镀以黄金,特别是其最顶点之小黄塔是纯黄金制造。因此俗称它金顶寺”。*才吾加甫:《清朝时期的新疆准噶尔汗国藏传佛教》,《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第66—73页。对于固尔札庙如何被称为金顶之寺的描述,在清政府的官方档案内也有映证。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闰七月十四日乾隆皇帝降谕军机处:
“著寄信询问阿桂,今伊犁驻防数万兵丁,商人亦辐辏贸易,彼处平日所需用银?抑或用钱?若系用钱,则用何方钱币?再,据闻伊犁之固尔札庙瓦块,原均系镀金铜制。准噶尔叛乱后,寺庙被毁。回子、厄鲁特等将寺庙瓦块抬走刮走镀金,想此等人,惟刮走镀金,何以连铜一并抬走。此铜现在是否仍在?若果真在,置于何处?有几多?著阿桂查明乘便奏闻。钦此”。*《寄谕伊犁将军阿桂等著查明伊犁固尔札庙镀金铜瓦目下之情》(乾隆三十二年闰七月十四日),档号03-132-2-007。转引自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岳麓书院2011年出版。
乾隆皇帝闻悉固尔札庙的庙顶是镀金铜瓦,并了解到这些镀金铜瓦被抬走刮走镀金,便降旨命时任伊犁将军阿桂查寻该项铜瓦,拟作为在伊犁开钱局铸币之用,据阿桂为此事上折回奏称:
“固尔札有佛塔之寺庙镀金瓦片,经查,二十五年(1760年——引者)奴才至伊犁期间,其五间庙房悉已毁坏,仅余墙垣而已,镀金瓦片并无剩余。前在军营时,尚见厄鲁特、回子等所用铜盘等物,成色稍异。询据称,乃拾取固尔札庙之铜瓦而制成者。大致于准噶尔叛乱当时,为厄鲁特等揭去。又因回疆行用普尔钱,由伊犁前往回子之大半取之携往,亦有平叛期间,我等之官兵人等拾取之后,制成器具者。故而如今并无留存缘由,一并查明谨具奏闻”。*《伊犁将军阿桂奏伊犁货币流通情形及固勒札庙毁于战火镏金铜瓦荡然无存折》(乾隆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一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2243-012。
伊犁将军阿桂在奏折中明确提到了固尔札庙有镀金瓦片,但在之前的战乱中被厄鲁特人和回子以及清军官兵揭去捡拾制成器具,而且他还在军营里见过用镀金瓦片做的物品,并在询问了使用者本人后,向乾隆皇帝得出了如今并无留存的结论。
前述刑部右侍郎兆惠被任命为定边右副将军前往伊犁,他于1756年7月中旬到达伊犁后,向乾隆皇帝奏报在伊犁的见闻内也曾提及固尔札庙的庙顶有铜。
奴才兆惠谨奏:为奏闻事。奴才于七月二十二日前往伊犁固尔札地方,看得……寺顶钉造之铜铅,亦被取走。*《参赞大臣兆惠奏报伊犁地方治安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七月三十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606-005。
兆惠的这份奏折里提到固尔札庙的庙顶不仅有铜,而且还有铅,但他看到是铜铅被取走后的破败景象。由这两份清政府当时的封疆大吏向乾隆皇帝的奏事来看,固尔札庙庙顶镀金铜瓦的可信度很高,固尔札庙被称为金顶之寺当属实情,镀金铜瓦也是确有其事。
固尔札庙除了金顶梵音之外,其寺庙及殿堂的布局陈设又如何呢?笔者查阅到如下数份满文档案,一件是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五月初九日辟展办事大臣定长为伊犁石碑事奏道:
兹富奎于五月初四日抵达辟展,询其立碑之事,告称,富奎我照公巴禄交代,于去年十月十二日抵达固尔札地方,承办立碑之事。先得之一方石料稍短,便缩减空隙刻字。富奎我又携工匠等,于伊犁两边山内寻找石料,后因实在不得,便将固尔札庙之两座石狮合一,筹其一面能容一种文字,量造四方形制,于正月十六日开工刻字,二月全部完竣,树立于固尔札庙东侧。*《辟展办事大臣定长奏将伊犁所立石碑镌刻四体文字拓片恭呈御览折》(乾隆二十四年五月初九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03-0177。
经该折得知固尔札庙当时还有一对石狮,在平定准噶尔后于伊犁立碑记功时,被毁作碑身使用。平定准噶尔勒铭伊犁碑有两座,用固尔札庙的石狮作为碑身的究竟是哪座呢?1761年即乾隆二十六年,时任伊犁参赞大臣的阿桂看到平定准噶尔勒铭伊犁碑碑身断裂,他便于当年1月16日上奏重新树立碑石。
奴才阿桂谨奏:为奏闻事。奴才验看先前原任主事富奎立于固尔札之两座石碑,一座系以扁平面石料造制后,将平定准噶尔勒铭伊犁碑文,于前镌刻清(满洲)、汉文,于背面镌刻唐古特(藏文)、托忒文(准噶尔蒙古文)。且因石座小碑身甚薄,碑首又系另石拼合,如今断为三节掉落,其字亦是极不清晰矣。一座以四方石料造制,将平定准噶尔后勒铭伊犁碑文,以清、蒙古、唐古特、托忒四体文,镌刻于四面。该碑碑座亦小,碑身又系二石拼刻,其在东之一块亦已掉落。此处因无会修建之人,而去年又无办理之暇,故暂时以石顶立。*《参赞大臣阿桂奏重建平定准噶尔勒铭伊犁碑折》(乾隆二十六年正月十六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50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76—77页。
将该折对两座石碑的描述与上述辟展办事大臣定长奏折内石碑描述,再与出土的平定准噶尔勒铭伊犁之碑残块进行比对,*平定准噶尔勒铭伊犁之碑,原立于“伊犁东冈”,即伊犁宁远城(今伊宁市)东。1984年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歌舞团和邮政局大院内,分别出土该碑的两块残片,今存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博物馆。刻有满文的残件的右下方,刻有汉文“……月之吉御……”,这两块残件都是原碑碑阳,为同一面,满汉合璧。碑阴凸凹不平,刻有藏文与蒙古文的痕迹。碑厚约10厘米,其中一件长35厘米,上宽23厘米、下宽16厘米,碑面光滑,计有9行61个字,从右到左阴刻竖写汉文楷书;另一件长57厘米,上宽30厘米、下宽39厘米,从左到右阴刻竖写满文。可以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即固尔札庙的石狮被毁作平定准噶尔后勒铭伊犁之碑的碑身。
至于固尔札庙供奉的宗教法器,在清代俞正燮所撰《癸巳类稿》曾载:“策妄阿拉布坦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十月,遣台吉大策楞敦多布,领绰罗斯特六千人,徒步绕戈壁,以昼伏夜行,五十六年七月至藏,至则杀拉藏汗,尽并其众,入布达拉庙,搜喇嘛重器送伊犁……”。*〔清〕俞正燮撰,涂小马、蔡建康、陈松泉校点:《癸巳类稿》卷八,辽宁出版社2001年版,第270—271页。无独有偶,笔者也查到一份能与此事件相印证的满文文献档案,乾隆二十年(1755年)五月中旬清军在定北将军班第率领下攻入伊犁,达瓦齐退踞格登山后败逃乌什被擒,准噶尔局势暂时缓和。当年7月11日,乾隆皇帝就降旨命清军前线将领追查准噶尔由西藏抢掠来的喇嘛重器。
从前在藏供奉于佛之一佛钵,为甚旧之物,众皆知也。由准噶尔人掠去,思之供奉于佛前。著班第务必将此佛钵仔细查出,妥善送来。钦此。*《定北将军班第等奏遵旨查询策妄阿拉布坦所用印信及宗喀巴所用瓷碗折(附片一件)》(乾隆二十年八月初八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448-006。
当时在伊犁的定北将军班第等尊奉乾隆皇帝的谕旨,由准噶尔喇嘛口中寻访到佛钵后,将佛钵与另外两件宝物——宗喀巴饮茶用的瓷碗和象征准噶尔汗国权力的珲台吉方印,交付空翎赵均柱由驿站送往京城呈览乾隆皇帝。
臣等即向照管此处佛房之果尼尔(掌管寺院宗教器具者)喇嘛查询,据告称,从前由西藏带来佛钵及宗喀巴饮茶之瓷碗,均称乃有大赐福者,而自策妄阿拉布坦时期至今,极为尊崇,供奉于佛房……是以,臣等将此佛钵、方印及宗喀巴所用瓷碗,一并取来,均包裹牢固装封,委派空翎赵均柱驰驿賫捧送往。俟抵达之后,烦请军机大臣等接取,恭呈御览。等因咨行外。*《定北将军班第等奏遵旨查询策妄阿拉布坦所用印信及宗喀巴所用瓷碗折(附片一件)》(乾隆二十年八月初八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448-006。
当班第将佛钵、方印及宗喀巴所用瓷碗三件宝物打包准备送往北京时,伊犁当地喇嘛僧众联名向班第呈请,要班第代他们向乾隆皇帝奏请将这三件宝物留下一二件。
据喇嘛馆之大小喇嘛共同呈称,该三样有赐福之物,系我等小藩没有之奇宝,乃喇嘛及众庶民一同供奉者,望奏请大皇帝,将其中之一二赏还供奉。等因呈请前来时。奴才等向伊等谕告曰,该印信系应合收回之物,不可送回。而佛钵,因属佛时旧物,皇上欲加瞻睹而取往,尔等不合即行奏请返还,而我等亦是不敢承接奏入。等情谕告后遣回。为此谨具奏闻。*《定北将军班第等奏遵旨查询策妄阿拉布坦所用印信及宗喀巴所用瓷碗折(附片一件)》(乾隆二十年八月初八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448-006。
班第派空翎赵均柱将佛钵、珲台吉方印及宗喀巴所用瓷碗送往北京,并将大小喇嘛的呈请之言也一并上奏皇帝,乾隆皇帝也朱批“俟抵达之后,酌情赏还”。*《定北将军班第等奏遵旨查询策妄阿拉布坦所用印信及宗喀巴所用瓷碗折(附片一件)》(乾隆二十年八月初八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448-006。可就在佛钵等物被送往北京不久,伊犁诸喇嘛宰桑在阿穆尔撒纳煽惑下叛乱。阿穆尔撒纳原为准噶尔汗国辉特部首领,在和达瓦齐争夺汗国统治权失利后投奔清政府,他极力怂恿乾隆皇帝进兵准噶尔,并亲自带兵在前作先锋,但当擒获达瓦齐后清政府未遂其愿,他便于1755年8月鼓动党羽发动叛乱,定北将军班第、鄂容安等力战不敌自刎身亡。清政府不得不重组大军以策楞为定西将军两路进击伊犁,此时的乾隆皇帝因班第、鄂容安为国捐躯,伊犁的准噶尔喇嘛助逆作乱,盛怒之下曾命“全行剿灭喇嘛”。*《清高宗实录》卷499页288,乾隆二十年十月乙丑(二十五日1755.11.28)。在清政府平叛大军的压力下,伊犁的喇嘛也联络清军欲擒献阿穆尔撒纳赎罪,乾隆皇帝审时度势变为“今思蒙古厄鲁特俱重黄教,亦宜分别办理”*《清高宗实录》卷499页288,乾隆二十年十月乙丑(二十五日1755.11.28)。的态度了,为利于今后的统治开始笼络准噶尔人。他在看过送来的佛钵、珲台吉方印及宗喀巴所用瓷碗后,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三月清军再次攻入伊犁不久,即降旨曰:
从前固尔札庙之佛钵及宗喀巴所用瓷碗,均属寺庙供奉之物,曾命即行送回。今喇嘛等共同意欲擒献阿穆尔撒纳,该佛钵及瓷碗即应送回原寺供奉。故而仍交原送来之侍卫赵均柱送往。其随后即会抵达,将此著先行谕告伊等知悉。钦此。*《定西将军策楞等奏将佛钵送回伊犁固勒札庙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586-001。
由此谕可以看出乾隆皇帝在降旨的同时,已命原送侍卫赵均柱将佛钵和宗喀巴瓷碗送回伊犁,让继续供奉于固尔札庙,仅将象征准噶尔汗国统治权的珲台吉方印留在了北京。当钦差侍卫赵均柱将佛钵及瓷碗由北京送回伊犁后,定西将军策楞带领一众准噶尔台吉宰桑前往固尔札庙,将两件黄教圣物供奉在了佛像前。
三月十七日赵均柱将佛钵瓷碗送达军营,奴才等当即与侍卫赵均柱及扎那噶尔布、哈萨克锡喇等台吉宰桑同至固尔札庙,将皇上圣谕转谕喇嘛庶民等,并将佛钵及瓷碗原样供奉于佛像前。*《定西将军策楞等奏将佛钵送回伊犁固勒札庙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586-001。
供奉于固尔札庙的佛钵及宗喀巴所用瓷碗经历波折,虽然由京城被送回固尔札庙,但在1756—1757年的战乱后便消失于世间。乾隆皇帝更是对两件圣物念念不忘,一俟准噶尔问题彻底解决后,即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四月初十日又降旨命寻找这两件圣物。
再,先前命送回之伊等准噶尔人供奉之佛钵及宗喀巴所用瓷碗,现在何处?由何人收藏之处?著询明俘获人等,务必查出送来。钦此。*《定边将军兆惠等查奏厄鲁特席勒喇嘛均已死亡并行文巴里坤如有喇嘛即送京城折》(乾隆二十三年五月十五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696-011。
时由兆惠任定边将军驻扎伊犁,他一接到乾隆皇帝的谕旨便四处查找,并将查询的结果具折奏报:
“再,佛钵及宗喀巴碗,奴才询问我等擒获之喇嘛等,据杜尔巴济赛纳尔巴喇嘛劳藏旺楚克告称,宗喀巴碗前曾供于供奉阿昂吉岱佛之毡帐,在霍尔果斯被击败之后,我等为逃命丢弃诸物,彼时亦将此碗弃之,但为我目见拾取。渡伊犁河时,乌哲特之玛吉克抢掠我等,该碗曾在我行装内,彼等取走我行装,便将我弃于河岸。该碗乃白瓷,已是极为残破,碗内钉有八朵银花。此碗为我等喇嘛等目见,仍会认出,若系他人目见,无非当作一只破碗而丢弃,何人能识之。佛钵则为阿克巴济赛一扎布纳尔巴喇嘛取走,扎布纳尔巴亦为大军杀死,佛钵不知被弃于何处。等语。奴才等又饬付办理乌哲特等游牧之副都统由屯,逐一详查询问伊等兵队官兵,但称并无目见此碗之人。故奴才等将此均已咨行车布登扎布及巴里坤大臣等,查询车布登扎布兵队俘获收容之喇嘛厄鲁特,以及送往巴里坤之喇嘛厄鲁特等,有则遵旨送往京城。等因咨行。为此谨具奏闻”。*《定边将军兆惠等查奏厄鲁特席勒喇嘛均已死亡并行文巴里坤如有喇嘛即送京城折》(乾隆二十三年五月十五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696-011。
固尔札庙供奉的宗喀巴使用过钉有8朵银花的白瓷碗,被喇嘛于逃命时丢弃,由杜尔巴济赛纳尔巴喇嘛劳藏旺楚克收藏,在霍尔果斯附近渡伊犁河时,乌哲特宰桑属下叫玛吉克的人将喇嘛劳藏旺楚克的行李连同瓷碗一起抢走。佛钵由阿克巴济赛一名扎布纳尔巴喇嘛取走,其后扎布纳尔巴又被清军杀死,佛钵亦是不知遗失于何处。当时清政府将俘获投降的准噶尔厄鲁特人都是先押解到巴里坤集中,然后从巴里坤解送肃州(今甘肃省酒泉市肃州区),由肃州候旨或解送北京或就地处理。所以兆惠在接奉乾隆皇帝下令追查圣物的谕旨后,同时咨行驻巴里坤办事大臣阿里衮协查,阿里衮二次向乾隆皇帝奏报查寻结果,一次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六月初六日,一次为时隔一个月即七月初八日,笔者还曾查到一件当年八月初七日的佚名奏片,三者内容大同小异,所以仅选用其中六月初六日的一件奏片。
窃据将军兆惠等处咨文内开,我等接奉上谕内曰:先前命送回之伊等准噶尔人供奉之佛钵及宗喀巴所用瓷碗,现在何处?由何人收藏之处,著将俘获人等讯明,务必查出送来。钦此。钦遵。由我等处详加查询喇嘛厄鲁特及官兵,然并无目见该碗之人。查讯解送巴里坤之喇嘛厄鲁特等,有则遵旨送往京城。等因咨行前来。是以,奴才等逐一详加查讯将军等处解送厄鲁特等,据厄鲁特恭布等告称,此项碗喇嘛应有,我等没有,我等亦无目见之处。等语。又逐一详加查讯喇嘛,据喇嘛锡喇布达尔扎等告称,此等物件均属在大喇嘛身边者,我等均系各鄂托克五济赛之闲散喇嘛,将此碗并无目见之处。等语。为此谨具奏闻。乾隆二十三年六月十七日奉朱批:知道了。钦此。*《巴里坤办事大臣阿里衮查奏准噶尔人供奉宗喀巴所用瓷碗下落片》(〔乾隆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30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211—212页。
不论是讯问喇嘛还是普通的准噶尔牧民甚至是清军官兵,并没有人知道这两件圣物的下落,查寻之事自1758年之后便不在见于文献记载了。就这样供奉于固尔札庙的佛钵及宗喀巴瓷碗,这两件让乾隆皇帝得之而后快的黄教圣物,经过1756年的浩劫就此消失于世间,可谓憾事一件,其存在与否也成一桩迷案。
关于固尔札庙的庙堂内部陈设*笔者于2016年12月去承德市调研安远庙时,与承德市文物局的李建红研究员就安远庙内部饰画探讨过,她曾提议能否从满文档案内查一查,有无描述固尔札庙内部的满文资料,经查找仅有该篇叙述较详。,有一篇满文录副奏折叙述较为完整,即上文所引用的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七月三十日《参赞大臣兆惠奏报伊犁地方治安情形折》,该折对固尔札庙的损毁程度描述非常有史料价值,其完整内容如下:
奴才兆惠谨奏:为奏闻事。奴才于七月二十二日前往伊犁固尔札地方,看得供奉绿度母之大寺一座,经火焚烧,全已毁坏,佛像荡然无存。小佛像虽余一二,但烧化为铜。其壁所绘噶尔丹策零本身、其妻及众喇嘛、宰桑等画像,火烧之下已是难以辨识。其旁近之雅曼达嘎寺(大威德金刚——引者)、乌斯尼哈巴扎雅寺(尊胜佛母——引者),虽未经纵火,然因玛哈沁等久匿于此,其被污秽之处,不堪寓目。佛像被推倒拆去头脚后,内盛之粮物,悉数被取走。其所供奉悬挂诸物,亦被尽数取之,佛像横竖丢弃满地,寺顶钉造之铜铅亦被取走。寺周玛哈沁弃往之锅釜,破烂之物颇多,啃弃之骨成堆,气味难闻,地方为之污秽,厄鲁特等远而忌之。*《参赞大臣兆惠奏报伊犁地方治安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七月三十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606-005。
兆惠奏稿中所指被烧毁的供奉绿度母(观世音菩萨)的殿房,笔者认为应是固尔札庙的主殿,他所描绘的场景即是固尔札庙当时的寺院布局。
通过以上数件满文文献档案可以得知,固尔札庙有一对石狮,寺院内有供奉绿度母(观世音菩萨)的主殿房,该殿墙壁绘有噶尔丹策零和他夫人以及众喇嘛、宰桑的画像,还有供奉雅曼达嘎佛(大威德金刚)、乌斯尼哈巴扎雅佛(尊胜佛母)的两座佛殿,殿房佛像前供有经西藏抢掠来的佛钵及宗喀巴所用钉有八朵银花的白瓷碗等黄教圣物。
图1 乾隆年间郎世宁所绘平定准部回部得胜图之平定伊犁受降,画中内容为乾隆二十年(1755年)五月,定北将军班第抵达伊犁情形,远处红框内为固尔札庙顶。
固尔札庙存世不久即遭毁弃,据清代官修《钦定皇舆西域图志》记载:“固勒札,旧对音为固尔札。在伊犁郭勒北二十里,旧有佛庙。噶尔丹策零建两庙,喇嘛坐床者四,令五鄂托克轮值供养之。阿穆尔撒纳叛,诸喇嘛附和为逆,旋为阿穆尔撒纳所掠,乃各散去,庙毁于火”。*〔清〕傅恒等主修《钦定皇舆西域图志》(乾隆四十七年武英殿刻本)卷之十二,疆域五,天山北路二,伊犁东路。对固勒札庙的被毁原因,清代俞正燮所撰《癸巳类稿》亦记载说:“我师再趋伊犁时,远望火光烛天,则固尔札庙遭天灾,火势猛甚,喇嘛皆焦,人心始知所向”。*〔清〕俞正燮撰,涂小马、蔡建康、陈松泉校点:《癸巳类稿》卷八,辽宁出版社2001年版,第279页。
由《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和《癸巳类稿》的记载内容分析,前者的关键点是“诸喇嘛附和为逆,旋为阿穆尔撒纳所掠,乃各散去,庙毁于火”,后者的关键点是“远望火光烛天,则固尔札庙遭天灾,火势猛甚”。前者使人认为阿睦尔撒纳在固勒札庙抢掠喇嘛,并纵火烧毁了固勒札庙,而后者的解释是固勒札庙毁于一场莫名的大火荡然无存了。
笔者查找相关文献资料,有数份关于阿睦尔撒纳抢掠喇嘛的满文档案,因篇幅关系以及内容上基本大同小异,所以仅引用其中一件现场亲历者的口供,系供养喇嘛的阿克巴济赛的察干伯勒克供词。侦查阿睦尔撒纳动向的清军斥候队将察干伯勒克等送来后,由定西将军策楞询问后上奏。
奴才策楞、扎拉丰阿、哈萨克锡喇谨奏:为奏闻事。窃据乾隆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由侦差队咨称,据阿克巴济赛察干伯勒克等十六人前来告称,昨日阿穆尔撒纳将我等阿克巴拉仓喇嘛庶民之马驼悉行抢掠,前往与诺尔布等交战。我等逃出来迎大军告知。等情。将察干伯勒克等一并送来。等因抵达前来。奴才等详加询问,据察干伯勒克等告称,适才阿穆尔撒纳差人催逼我等三百名喇嘛,迁移至其身边居住,我等遂曾于喇嘛等沙比纳尔院落外牧放驼只。昨日阿穆尔撒纳突然派人将喇嘛等院落围住,自远处看得系掳掠马匹牲畜,我等便带驼只逃出。因随即有人来追赶,故我等丢弃驼只仅以身脱出,不知因何缘故掳掠。等语。*《定西将军策楞等奏竭尽全力擒拿阿睦尔撒纳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6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144—148页。
经该折可知阿睦尔撒纳先是派人将三百名喇嘛迁移到他身边,然后抢掠了喇嘛的马匹牲畜,时间和被抢喇嘛人数已明确,我们再看一下迁移喇嘛的时间和抢掠喇嘛的地点。
喇嘛等并未附从阿睦尔撒纳,奴才等到达之前已散去七八成,且剩余之数百喇嘛,阿睦尔撒纳于正月差人催促迁移,令居住于其本人身边后,又于伊逃亡前抢掠,此等喇嘛等亦是散去。*《定西将军策楞等奏阿睦尔撒纳逃往哈萨克及率部暂驻察罕乌苏地方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三月初九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6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254—258页。
阿穆尔撒纳闻大军经博罗布尔噶苏山口前来,于二月十八日由洪郭尔鄂博移营,二十三日到霍尔果斯地方,将喇嘛等驮载佛像甘珠尔经之肥好驼只,抢取数百峰。*《参赞大臣玉保等奏追拿阿睦尔撒纳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三月初六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6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232—237页。
综上所述已确知阿睦尔撒纳迁移喇嘛为1756年(乾隆二十一年)1月,抢掠喇嘛的地点为霍尔果斯一带。按其逐步西逃的时间地点顺序,“正月17日,回人和卓木带兵数千名,在察卜齐里岭地方,击败阿睦尔撒纳,复逃至固勒札之北山摩辉图居住”*《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二十五,乾隆二十一年二月甲子。。此后阿睦尔撒纳闻知清军由博罗布尔噶苏山口攻入,正月底裹胁伊犁剩余的3百名喇嘛,2月18日由洪郭尔鄂博移营西逃,23日到达霍尔果斯地方后,抢掠喇嘛用于驮载佛像经书的驼马牲畜逃往哈萨克境内,此即《钦定皇舆西域图志》所载喇嘛为阿睦尔撒纳所掠一事,其前因后果均已清晰,乾隆皇帝自己也说过阿睦尔撒纳“其穷窜也,旋劫夺喇嘛马驼,用致远去飏”。*《乾隆御制诗》二集卷六十四。
至于固尔札庙的庙毁于火发生时间,据前引用《定西将军策楞等奏将佛钵送回伊犁固勒札庙情形折》,3月17日侍卫赵均柱将佛钵及瓷碗送达军营后,定西将军策楞“当即与侍卫赵均柱及扎那噶尔布、哈萨克锡喇等台吉宰桑同至固尔札庙,将皇上圣谕转谕喇嘛庶民等,并将佛钵及瓷碗原样供奉于佛像前”。*《定西将军策楞等奏将佛钵送回伊犁固勒札庙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586-001。这里的关键词是“原样供奉于佛像前”,如果此时的固尔札庙已经被毁,身为定西将军的策楞亦不敢犯此欺君罔上之罪,他必定会向乾隆皇帝奏明事由,钦命送回的宗喀巴瓷碗及佛钵也不会原样供奉于佛像前,庙都毁了何来佛像供此两件圣物!固尔札庙在1756年3月17日这一天是完整的,毁于火应该在3月17日之后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此时的阿睦尔撒纳早于2月底即已西逃哈萨克,放火焚庙也就与他毫无干系了。
固尔札庙究竟毁于何人之手?毁于何时?笔者查到数件叙述固尔札庙被毁后,亲历者所写的满文文献档案,按时间顺序,第一件为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七月三十日,《参赞大臣兆惠奏报伊犁地方治安情形折》。前文已引有关内容,在此不再赘述。
第二件为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八月十七日,《侍卫努三等奏将博格达山阴至伊犁地方地形绘图恭呈御览折》。在7月22日兆惠查看过固尔札庙之后,侍卫努三奉乾隆皇帝的钦命,带葡萄牙人辅佐林绘制新疆北路舆图也到过固尔札庙。
奴才等谨遵上谕……于八月初三日抵达内大臣兆惠带兵驻扎之精地方……而此近处游牧喇嘛等,告请乘便前往叩拜固尔札庙,遂一并带之。奴才等于八月初五日由精起程,当月十一日抵达伊犁固尔札庙,将寺庙内恶秽之物清理出,喇嘛等即诵经放乌布藏,祭祀伊犁河。*《侍卫努三等奏将博格达山阴至伊犁地方地形绘图恭呈御览折》(乾隆二十一年八月十七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20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114—116页。
随同努三前往绘图的葡萄牙传教士辅佐林也提到了他的这次固尔札庙之行,他说“他曾见到噶尔丹策零建于伊犁附近的“著名”寺庙,但当时那个地方已是一片瓦砾,尸首东一个西一个躺在地上……准噶尔境内的其余部分也都是满目疮痍”。*〔英〕约·弗·巴德利著,吴持哲、吴有刚译:《俄国·蒙古·中国》上卷第一册,商务印书馆出版,1981年第一版,第358页。
第三件为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七月二十六日,《乌鲁木齐办事大臣安泰奏将伊犁所获佛像玉石由驿站送往京城折》。
奴才安泰谨奏:为奏闻事。……查得,奴才于四月十五日到达伊犁河,河水大而凶险不可泅渡……并于此间前往固尔札庙,看得地面横竖所弃佛像经卷颇多。为此,奴才于心甚为不安,便带人将擦擦佛像、毁坏残缺不全之黄铜及泥槊佛像,均予以拾取放于墙洞内,又将四处丢弃之经卷亦是均予拾取,堆积看得似有四五间房,均系不成套章之经卷。因索伦兵内名额林沁之旧厄鲁特通晓经典,便令之驱魔诵经,奴才看视之下清洁焚烧。*《乌鲁木齐办事大臣安泰奏将伊犁所获佛像玉石由驿站送往京城折》(乾隆二十五年七月二十六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46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327—329页。
第四件为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八月二十一日,《伊犁将军阿桂奏伊犁货币流通情形及固勒札庙毁于战火镏金铜瓦荡然无存折》。该内容在第二节已引用,在此不再赘述。
根据这四件满文文献档案中描述的固尔札庙被毁状况,1756年3月17日,定西将军策楞遵旨将佛钵及宗喀巴瓷碗供奉于固尔札庙的佛像前,彼时固尔札庙未经火烧仍处于基本完好状态。7月22日兆惠去固尔札庙时,供奉绿度母(观世音菩萨)的一座大殿被火焚烧,佛像荡然无存,其旁之雅曼达嘎寺、乌斯尼哈巴扎雅寺未经纵火,但佛像横竖丢弃满地,寺顶钉造之铜铅亦被取走,整个寺院内显得十分破败。四年后即1760年4月15日,乌鲁木齐办事大臣安泰前往固尔札庙,看到的是地面横竖丢弃着很多佛像经卷,还有擦擦佛像、毁坏残缺不全的铜佛像及泥槊佛像,安泰带人均予以拾取放于墙洞内,又将四处丢弃的经卷拾取堆积了有四五间房之多,因为都是不成套章的经卷所以都被安泰下令烧掉了。同年阿桂在伊犁期间,看到的固尔札庙是五间庙房悉已毁坏,仅余墙垣的景象。
笔者认为固尔札庙毁于火是在1756年3月18日—7月21日之间发生的,对寺庙器物和镀金铜瓦的掠夺,时间上要比供奉绿度母的大殿遭火焚毁早些。主要有以下三类人对固尔札庙实施了破坏,一、击败阿穆尔撒纳的小和卓霍集占势力;二、参加平叛战争的清军官兵;三、准噶尔厄鲁特难民。
这三者中小和卓木所属“万余名回子(即维吾尔族——引者)变乱后,又掳掠游牧剥喇嘛之衣,将供奉之佛像扎仓悉行捣毁”。*《定西将军策楞等奏报厄鲁特各鄂托克生计窘迫请赈济折》(乾隆二十一年三月十六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6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345—349页。“将寺庙瓦块抬走刮走镀金”。*《寄谕伊犁将军阿桂等著查明伊犁固尔札庙镀金铜瓦目下之情》(乾隆三十二年闰七月十四日),档号03-132-2-007。转引自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岳麓书院2011年出版。“又因回疆行用普尔钱,由伊犁前往回子之大半取之携往”。*《伊犁将军阿桂奏伊犁货币流通情形及固勒札庙毁于战火镏金铜瓦荡然无存折》(乾隆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一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2243-012。可以看出小和卓木霍集占所属回子是以抢掠为主,并没有纵火焚庙的举动。1756年正月17日小和卓木霍集占带兵数千名在察卜齐里岭地方击败阿睦尔撒纳后,于清军进入伊犁前大概正月底二月初就已率众潜回天山南部了。而参加平叛战争的清军主力多为八旗序列的索伦、察哈尔官兵,对固尔札庙的破坏仅仅是将镀金铜瓦“拾取之后,制成器具”。*《伊犁将军阿桂奏伊犁货币流通情形及固勒札庙毁于战火镏金铜瓦荡然无存折》(乾隆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一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2243-012。使固尔札庙毁于火的应是三者中的准噶尔难民,即所谓的玛哈沁(亦写作吗哈沁)。*〔清〕傅恒等主修《钦定皇舆西域图志》(乾隆四十七年武英殿刻本)卷之四十七,杂录一,附记曰:准噶尔中贫无赖觅食者,名吗哈沁,伊犁平后多逃藏山谷间,群出扰害行旅。官为搜捕,渐就宁辑。乾隆二十五年,于伊犁编设额鲁特旗分,奉旨招抚,许其悔罪来投收养。今准部教育有年,风俗移化,无复向时吗哈沁迹矣。据前引用的《参赞大臣兆惠奏报伊犁地方治安情形折》内,兆惠曾向乾隆皇帝奏报说流离失所的厄鲁特人(即玛哈沁)在固尔札庙“久匿于此,其被污秽之处,不堪寓目……寺周玛哈沁弃往之锅釜,破烂之物颇多,啃弃之骨成堆,气味难闻,地方为之污秽,厄鲁特等远而忌之”。*《参赞大臣兆惠奏报伊犁地方治安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七月三十日),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1606-005。
当时准噶尔汗国全境“去年至本年春(指1755—1756年——引者),哈萨克三次前来掳掠各鄂托克,且又被布鲁特回子掳掠。四卫拉特二十一昂吉内,除噶勒藏多尔济、布鲁古特、胡璐木三鄂托克外,其余亦无一完整之鄂托克。如今遭遇饥馑出痘死亡者,不仅数不胜数,而因饥荒散去流落人等,已是一半,其余一半无籽种种田,依赖少数牲畜亦不足以度命,……喇嘛等从前均依靠五济赛回子赡养,现今回子等已返回原籍,五济赛亦被哈萨克掳掠悉行散去,兵丁抵达之前,喇嘛等即已散去七八成”。*《定西将军策楞等奏哈萨克锡拉等汇报准噶尔内部情形折》(乾隆二十一年三月初五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6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218—222页。天灾人祸使得准噶尔汗国满目疮痍,外有哈萨克、布鲁特不断侵掠,内因变乱不止,广大牧民遇饥馑出天花死亡无数,存活者衣食无着四处游荡,曾经的数千名“喇嘛散去乃同嗎哈沁”,*《乾隆御制诗》二集卷六十四。汗国社会结构行将分崩离析,此时固尔札庙也是“寺庙仅余喇嘛数名”。*《定西将军策楞等奏报伊犁固勒札庙内佛钵乃噶尔丹策凌时期之物片》(乾隆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6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437页。奄奄待毙的难民成为兆惠笔下的玛哈沁栖居于固尔札庙,他们的日常活动使得固尔札庙污秽不堪,并因用火不慎才将固尔札庙的主殿焚毁,也就是俞正燮的《癸巳类稿》所谓的“遭天灾”了,人为纵火与不慎失火的受损程度,通过前述几件满文文献已是一目了然。而乾隆皇帝在其谕旨内也曾说过“况彼处原有固尔扎庙,稍事修整即可启用”,*《寄谕伊犁将军明瑞著派喇嘛到伊犁安置并修缮固尔扎庙》(乾隆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七日),档号03-129-5-024。转引自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岳麓书院2011年出版。由此固尔札庙的损毁状况也是可以管窥大概了。处于无人管理状态的固尔札庙经历自然侵蚀,到乾隆四十年(1775年)格臻额撰著《伊江汇览》时,已经是“倾颓无存,然琉璃金碧,砖瓦零星,沙砾之中,仅存遗迹矣”。*〔清〕格瑧额篡:《伊江汇览》,山川、吴丰培整理,中国边疆史地资料丛刊新疆卷之《清代新疆稀见史料汇集》。
准噶尔汗国修建于伊犁的固尔札庙存世时间很短,即因遭遇战乱失火而被毁弃。在清政府平定新疆之后,乾隆皇帝先曾令伊犁将军明瑞将固尔札庙和海努克庙,酌修一所,明瑞为此向乾隆皇帝条陈了不能修复的原因,“固尔扎、海努克二寺,前遇厄鲁特游牧变乱毁坏,已是残破不堪,维修颇费工夫。而今其周皆有回子居住,厄鲁特与回子风俗各异,若使喇嘛居住于彼,则彼此不得相安”。*《伊犁将军明瑞等奏请祭祀山川并增加伊犁等地喇嘛折》(缺文尾)(乾隆二十八年二月十二日)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61册,广西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12月第一版,第41—43页。彻底否决修复固尔札庙和海努克庙。乾隆皇帝也认为“梵宇之仅存煨烬之余者,已不可复整,亦不必为之复整也”。*王宏均、刘如仲著:《准噶尔的历史与文物》,青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74页《安远庙瞻礼叙事碑》碑文。出于统治需要完全放弃了对固尔札庙的修复,后来为笼络归附的达什达瓦厄鲁特人在承德避暑山庄修建安远庙代之。所以,研究固尔札庙的历史文化时,以承德市的安远庙(即伊犁庙)为参考,认为仿建的安远庙应当十分接近固尔札庙的原貌,但经过笔者解读以上数份满文档案,准噶尔汗国时期的固尔札庙应是一组寺院建筑群,它包括一座有佛塔,殿顶为镀金铜瓦,供奉绿度母(观世音菩萨),殿壁绘有噶尔丹策零,及其夫人和众宰桑喇嘛画像的佛殿,而且佛像前供奉有掠自西藏布达拉宫的诸类宗教法器,还有供奉雅曼达嘎佛(大威德金刚)、乌斯尼哈巴扎雅佛(尊胜佛母)的殿宇,整个寺院有庙房5间,还有1对石狮子。这些都是在以往阐述固尔札庙的文章里从未见到的珍贵史料,从而深刻体会到研究固尔札庙的历史文化时借用满文档案的重要性。通过满文档案的史料记载,还原了固尔札庙的历史脉络。笔者认为,对于固尔札庙具体历史细节的研究,还需要继续深入挖掘清代留下的各类版本史料。
(备注:文内翻译引用的满文档案,因篇幅关系未附拉丁字母转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