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尾
这里的人习惯说
自己是江的子女。
他们这么说时似乎就将
那条江挽在手上。
在我出生的地方有许多湖泊
不大可能数得清。
那里还有一条人工河
一条县河,全部流向汉江。
可我觉得我从未得到
也不可能得到它们。
拥有一条江是奇怪的。
我是说,
拥有是奇怪的。
那段时间我疲惫不堪,
为一些不擅长的事
受困是痛苦的。
为欲望工作也是。
那些日子,有条鲫鱼
寄养在我的阳台上,
我喂养它,一周换一次净水。
它活了下来,鳞片
渐渐透明。有时我能
从那种空洞里看见自己。
某天早晨我发现
它失踪了。
除了一些水渍
留在地板上。
向窗外看去,
一只红尾鸟
在树林里掠飞。
这是真的,那天
我看见一条鱼飞了起来,
一支喙啄着它。
活着更像
一件非自然的
强制性任务
要呼吸
要获取更多
欲望,一个轻巧的词
就囊括了一切
但不包含
对死的恐惧
它天天都在
死亡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儿
当你不在了
你就在那儿了
——给小波
在阳台上点一支烟
坐下,翻开诗集
在其中一页,你写到
一张合影:
几个人呆板地排列
在某个日子,身后新建的
寺庙犹如某种意外。
此刻,我由这从不讲述的场景
与你重逢了。
十几年来,我们渐渐
适应了切割,在自己的远方老着。
我看见你在诗里说到
又去了寺庙
在我们合影的地方
抽了一支烟。
现在,我的那支
也抽完了,但它们仍未完全消逝,
竭力想要拼接
成某种轮廓,
就如空地上
突然凿现出一个窗子。
我們围坐在庭院里。
祖母,父母亲
弟弟和他的妻女,还有我的。
我费尽心思的庭院
并不是为他们而建造。
但我依然希望能围坐在一起
就像现在。
他们在闲谈——
尽是些啰嗦、毫无深意的议题。
我在竹林烹调这一天的晚餐
像个真正的厨师那样
把微弱的情绪和
外界的压力
都放进铲子里去。
我们围坐在亭子里
入夜之际
我们不由自主地沉默
凝视远处那个
游弋在光晕里的都市。
因为夜色来临
城市的触须散发着某种神秘
使它看起来到处都是
奇异的光漏。
我可爱的侄女从池塘边回来
领着她的堂妹。
她们的衣领上,沾满了
夏天的香味。
不是栀子,不是百合,而是
时间的体味
那是一种危险。
我们坐在一起聊了很久。
我记得我猜了个熟悉的谜语
就像幼时那样。
但是醒来后一切都改变了。
风改变了它的行程
鸟雀已飞离
锦鲤静止在水塘里
祖母回到墙下的旧坟:
与她相隔数里的父亲,刚刚适应
不流通的黑暗
里面的空气
不会增多,也不会缩减。
他有一张圆脸
下巴短平,眯眼和善。
他为镜子表演。
出门后,偶尔沉默
偶尔夸张
他用表演迷惑自己。
尽管有时泪水并不
全是假意。
夜黑后他回家
一把椅子在阳台上等他
他们拥在一起眺望
但眼前没有什么景象
浅黄的窗帘遮掩着一切。
但在视线里
一切都存在着
楼下即将拆建的破旧平房
石棉瓦上,野猫凝视着远处的鸽子。
在那里他陪着那些想象的动物
翻找被人遗忘的家具
他大声讲着笑话
渐渐高兴起来:
“找到快乐的方式,就是
跟没有知觉的事物待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