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阿珍
摘 要: 《烈日灼人》是俄罗斯电影的经典作品。影片中小女孩娜迦的角色不仅充满个性魅力,对男主人公科托夫角色的塑造、影片情节的发展和主题的升华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影片的灵魂人物,也是当之无愧的真正主角。
关键词:《烈日灼人》 娜迦 米哈尔科夫
《烈日灼人》(又译《毒太阳》)拍摄于1994年,是俄罗斯电影大师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的经典作品之一。该片在世界影坛上也获得诸多荣誉,甚至“同时获得当年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和次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1]
影片以俄国政治“大清洗”为背景,反映了那个时代下人们的无知、盲从和精神世界的迷茫与道德价值的缺失。混乱、恐怖的时代氛围难免会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但小女孩娜迦的出现如一个欢快的音符在荧幕间跳跃,为原本悲怆、凝重的影片氛围注入了轻松与暖色。若失去这个角色,影片的观赏效果和艺术价值会大打折扣。因此,连导演本人都坦言:“电影的主角是娜迦”。[2]
一、娜迦——一个充满个性与魅力的小精灵
但凡看过这部影片的人,估计没有人会不被这个调皮可爱又个性十足的小姑娘打动。娜迦长相甜美、清纯,性格开朗、活泼,并且热爱音乐和舞蹈,总是给周围的人带来欢笑。虽是贵族出生,却没有贵族小姐的傲慢与柔弱:她对人友善,努力安慰丢失药品而哭泣的仆人;不爱玩偶娃娃,却喜欢爬高上梯,被奶奶戏称为“假小子”。她小小年纪,却个性十足,行事带有其军官父亲的风范:她机智地一眼识破科里亚假装吃东西偷喝酒的假象,当科里亚为保颜面,将她视作小屁孩,出言不恭,她用手拍打科里亚的额头,正声问道“想打屁股吗?”她勇敢、大胆,与陌生人接触毫不畏惧,连残暴的政治警察都不禁赞叹她“是个勇敢的小女孩!”影片末尾,她看到政治警察狼吞虎咽地吞食食物,极像了动物园的野兽,就调皮而大胆地问他是否去过动物园,“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喂饱你,你才逃出来的?”此处导演虽是借娜迦的童言无忌暗讽专制制度的爪牙像从动物园逃出的饥饿动物,见人就咬,饥不择食,给无辜人们造成巨大伤害,但也表现出娜迦孩童的天真和大胆、幽默的性情。
可以说,娜迦是该片中唯一干净的正面人物。她不仅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父亲的果敢和米佳叔叔对艺术的敏锐,还具有家中老一辈人所缺乏的生活激情。更重要的是,她的思想积极,心灵纯净。她像一面镜子,照射出“大清洗”现实中所有虚伪、残暴和丑陋的一面。
二、娜迦——科托夫情感的寄托和思想的继承者
科托夫与娜迦的父女深情是该片中最动人的情节。主要从两个方面表现出来:一方面是女儿对他依赖与崇拜;另一方面是他对女儿的宠爱与眷恋。片中女儿对父亲的感情要超过母亲以及家中所有其他的人,有个细节就能证实这点:在河滩上,母亲因心烦意乱斥责她不要烦扰米佳叔叔,受了委屈的娜迦跑向父亲,父亲三言两语就安慰了她,让她重新变得快乐,对娜迦而言,父亲的臂弯是她温暖的港口,是她可以依赖和撒娇的地方。
不仅如此,在女儿的心目中父亲还是个大英雄,他的形象是高大、伟岸、无人可比的。女儿不止一次地表达了对父亲的崇拜,一次是父女二人在河中划船时,她直接向父亲表白,“你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有多开心”,她轻蹭着爸爸的胡子撒娇地说:“爸爸,我爱你”。此处的俄文为Я обожаютебя,而并非通常所说的я люблютебя,前者的爱带有爱慕,崇拜的意思,比后者的爱更为强烈,带有信仰的意味。另一次是通过与米佳聊天而间接表现出来,当着米佳的面,她毫不犹豫地称赞父亲:“爸爸永远都很棒(папавсегдамолодец!)”。
比起女儿热烈的爱,科托夫的爱则表现得更为深沉、隽永。对他而言,女儿是他贴心的小棉袄,是他情感的寄托,是温馨家园的象征。影片中能体现这点的场景比比皆是:蒸气房中女儿坐在父亲背上用桦树条帮他抽背(這是俄罗斯的传统,这种做法有利于身体健康),两人亲密无间;当妻子指责科托夫举止粗鲁时,女儿机灵地说“没有听到”,以此维护爸爸;她帮爸爸送帽子、穿衣服、扣纽扣,当父亲说不能陪她去动物园了,她也非常懂事,没有哭闹,对父亲的工作表示支持。父女同划小舟和办公室做游戏两个场景更是将这位战争英雄的铁汉柔情表现得极为细腻,丝丝入扣。小舟上,科托夫亲吻着女儿那圆润柔软的小脚,感叹他的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能让这双小脚将来走上自由、平坦的道路。女儿所代表的下一代的幸福是他拼搏战斗的动力,也是他所信仰和努力建设的苏维埃政权的目标。柔美的画面中,他深情地拥抱着女儿,温柔地说:“有了你,一切就都平静了,一切就简单了”,他甚至希望就这么和女儿漂流一辈子,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办公室做游戏这场戏是发生在科托夫已经得知自己即将与家人分别之后,这样关键的时刻导演安排的告别场景不是夫妻,而是父女,可见父女的感情才是片中整个温馨家庭最浓重的缩影,而在如此重大的抉择时刻,父亲还有心情与女儿做游戏也体现出他对女儿的宠爱和耐心。
不仅如此,在思想上,娜迦还是科托夫的继承者。与玛莎、米佳、玛莎母亲、叔叔等人不同,他们代表和追求的是贵族文化,对过去的岁月无比地怀念,并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对苏联体制的抗拒,而娜迦则是全心全意地拥护苏联,在这一点上,她与父亲同属一个阵营。当米佳叔叔问道,为何将槌球场改踢足球时,娜迦答道:“因为爸爸说,槌球和网球是小资本主义的游戏,而足球不是。”她崇拜父亲,因而对父亲说的话深信不疑,她的身上有着与父亲一样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对苏联的忠诚。
娜迦的角色对科托夫的人物形象塑造的关键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俄罗斯著名影评人彼得·穆利塔图利甚至认为,“科托夫身上唯一的光明之处就是他对女儿娜迦的爱。”[3]科托夫的特殊身份,他的所作所为,使得其功过难以一言定论,但父女的情感着实展现了科托夫作为一个温暖的父亲,一个有血有肉有人情味的人的形象,而与女儿在思想上的共鸣也侧面反映出他对苏联,对祖国的热爱。导演将父女深情表现得越浓烈,场面越温馨感人,就越是能反衬出现实的残酷,越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娜迦即将失去父亲和科托夫家破人亡的可怕境遇。
三、娜迦——苏联年轻未来一代的象征
米哈尔科夫对娜迦这个角色的塑造可谓煞费苦心,她绝不仅仅只是作为战争英雄科托夫的家庭成员出现,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她是千千万万苏联青少年的代表,是苏联未来一代的象征。通过她,可以折射出整个苏联年轻一代的思想动态。
细心的观众可能会发现,影片中多次出现了少先队员的场景,这并非偶然,而是导演有意为之。整齐的列队,响亮的口号一方面从宏观角度渲染了“大清洗”时期浓烈的个人崇拜氛围,另一方面也表现出苏联体制对下一代的影响,更确切的说,是对下一代的“洗脑”,而最能代表下一代的人物就是娜迦。她是全家中除了父亲以外最拥护苏联的人。与反感苏联政府庆祝活动的家庭老一代不同,娜迦知道所有的苏联节日。她像父亲一样热爱祖国,拥护苏联,她非常向往能加入少先队,关于这点影片就表现过三次:第一次娜迦听到少先队的号角声就立刻兴奋地从家中奔出去迎接,并欣喜地对着过路的少先队行礼,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第二次在河滩上看到排列整齐的少先队员在操练,她面露渴望,并亲口说出“我真想快点参加先锋队”的愿望;第三次踢足球时听说少先队要来拜访爸爸,她兴致匆匆地奔去告诉父亲,热情地为父亲送军帽,行少先队队礼时也是一脸的严肃、庄重。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成为少先队员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是爱国的体现,而她对所热爱的祖国苏联更是充满了浪漫遐想:当假扮“夏日圣诞老人”的米佳自称是来自马格里布,天真的娜迦则毫不犹豫地认为马格里布肯定是在苏维埃,因为在她心中苏维埃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影片通过娜迦这一个体浓缩又准确地展现了苏联整个下一代的政治思想和精神风貌。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体内被注入了澎湃的爱国激情,对苏联的信仰以燎原之势在他们的心中生长、蔓延,然而这也正是悲剧的所在,当孩子们向战争英雄科托夫敬礼,以斯大林和科托夫的名义庄严宣誓时却不知他们所崇拜的战争英雄即将遭到他们所信仰的体制的迫害,他们兴致勃勃要加入的苏联政党已经背叛了他们,成为屠杀民众的刽子手。
四、娜迦——故事情节发展的巨大推手
影片中,娜迦的出场次数虽然很多,但每次出现都意义重大,因为她肩负着推动整个影片情节发展的重要任务。《烈日灼人》讲述了一个政治警察进入一位苏联英雄家庭秘密逮捕他的故事,而完成这一事件的最大促成者正是娜迦。首先,她是这个家庭中最先与危险人物接触的人,正是她为了给仆人莫科娃治病而将伪装成“圣诞老人”的一号危险人物——政治警察米佳引进家门,这等于是在家中安装了一颗随时引爆的会不定时炸弹;当米佳讲故事时,为化解自己的不安而问她要不要喝伏特加时,她严肃地回答:“你疯了啊”!虽是句玩笑话,却暗示着米佳即将毁灭这个温馨家庭的疯狂行径;其次,米佳最先透露“汽车要来”消息的对象也是娜迦,通过与她的游戏般的对话抛出伏笔,暗示二号危险人物即将上场,使情节发展进入下一阶段;不仅如此,最先接触二号危险人物——车内政治警察的人还是娜迦,她不但邀请他们入内做客,还催促父亲赶快上车,正是她的催促结束了父亲的犹豫,进而将他送上一条无归之路。
电影安排娜迦完成整个故事的发展有其深意。娜迦作为一个孩子,她的天真与无知使其铸成大错,而这样的错误又给其自身带来巨大伤害,这也隐喻了天真与无知的苏联人民,正是他们对专制制度和个人崇拜的盲从与纵容酿成了“大清洗”的灾难,以致自身也遭受灭顶之灾。和娜迦一样,他们是无辜的、可怜的,却也是可悲的。
除此之外,电影的另一条情节线也多次通过娜迦来展现米佳与科托夫之间的对抗关系:第一次是娜迦反对米佳坐爸爸的摇椅,但作为客人的米佳并未起身,使得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导演通过娜迦的反应揭示了科托夫与米佳两人看似寻常的客、主关系下暗藏的敌对关系。
第二次娜迦与爸爸划船归来发现妈妈和米佳不在岸上时,不满地说,“他们不等我们就走了”,女儿的无心之语却道出了科托夫内心的潜台词。他火急火燎地只顾大步往回飞奔,都没意识到6岁的女儿难以跟上他的脚步,娜迦对父亲的反常行为感到奇怪,问他“你跑什么”,女儿的淡定反衬出科托夫内心的焦虑不安。他扛着女儿一路小跑,女儿说跑太快弄疼她了,深爱女儿的科托夫却顾不得放慢脚步,反而说女儿脾气大,可见他此时已是心急如焚。他既害怕玛莎与米佳旧情复燃,又担心米佳的到来会对他的幸福和他在家人心中的形象造成损害。当女儿提醒他米佳叔叔的裤子和衬衫晾在外面,这无疑再次加重了他的疑虑,他放下女儿就一个人冲进屋子,结果误以为楼上的纺织声为两人幽会声,心情极为懊丧。在这整个过程中,娜迦的话语和反映虽是无意,却不断地提醒着米佳对科托夫的威胁,使得科托夫对米佳的防备心理加强。
第三次米佳通过给娜迦讲故事的形式揭开往事,使得情节发展地非常自然,避免了太过直白地将矛盾过早暴露,而是将刺刀一层一层地包裹在温暖的棉絮中,将危险藏匿在令人沉醉的幸福里,极大地放大了结局的悲剧效果。娜迦与米佳叔叔的一问一答使得故事得以深入。她对结果童话般的设想也暗示了现实的残酷无情。可以说,这次是米佳借助娜迦向科托夫发起的一次进攻,导致玛莎对科托夫的误解,米佳与科托夫的对抗极速升级。
第四次当米佳告诉科托夫来意,两人虽无争执,却暗中较劲。娜迦要求米佳叔叔在爸爸面前表演踢踏舞。这个情节设置的非常巧妙,要知道米佳从小接受贵族教育,擅长音乐舞蹈。娜迦无意的要求却暴露了父亲的短板,然而不善舞蹈的父亲却硬着头皮跳了一段激情的“乘气球离开的小鸟的舞蹈”,看似是为了哄逗女儿,实则却是接下米佳的战书,并尽全力捍卫自己的尊严和阵地。
尽管娜迦是两人矛盾的见证者与推动者,但同时也是两人暴力的终结者。捡足球时,米佳与科托夫摊牌,两人进而发生肢体冲突,而打破二人对抗的正是娜迦。她的到来使得双方立即停止打斗,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的安排既避免了过早将真相曝光,也很自然地将情节引入下一环节,因为娜迦来找父亲是因为“少先队员来看他”。
五、结语
娜迦这个角色本身的魅力、她所承载的象征意义以及担任的角色功能使得她在整个影片中处于关键性的地位。不仅如此,她还多次起到点题的作用。影片的片名《毒太阳》是俄罗斯的一首民歌,歌词大意为“被太阳灼伤,红色的海洋渐渐干涸。我听你说过,我亲爱的鸽子,那里將不再有爱。让我们离去吧,我将不再冷落你。”这首民歌曾在片中出现高达6次,其中有5次都由娜迦哼唱,导演借助娜迦的天真和无意,以这首民歌隐喻和呼应片中多次出现的“毒太阳”,以期“引发观众思考,究竟什么(或者谁)才是使国家受到如此致命灼伤的‘太阳”[4],从而起到画龙点睛,又不刻意做作的效果。综上所述,娜迦是影片中当之无愧的真正主角。
参考文献
[1] 岳静.俄罗斯电影《烈日灼人》的生命意义阐述[J].电影文学,2014(5):116.
[2] МихалковН.С.Прямая речь[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Сибирский цирюльник.2011:319.
[3] Мультатули П.В.Противостояние Утомленным солнцем:кто и зачем ведет войну с фильмами Никиты Михалкова[М].Москва:Эксмо,2015:52.
[4] МихалковН.С.Территория моей любви[М].Моска: Эксмо,2015: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