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盐业二十年,幸或不幸遇上“盐改”,所以不管是出于个人的谋生或是企业的求存,对行业的变数就格外敏感起来,尤其关注流通企业的最终走向。依照历史经验,要寻找答案,应该在政策里。于是,求之于《国务院盐业体制改革方案》,找到六个字“供给侧结构性”;求之于工信部和发改委的两个文件(简称211、604),也有六个字:“释放市场活力”;求之于既改之行业,如粮食、糖业、农资、邮政等,似乎只有两个字:没落。答案茫无所得,然心有不甘,穷思冥索,废寝忘食,如是者有年,终不得其解。近观盐业市场之乱相,不觉恍然大悟:盐业已进入战国时代。
战国时代有三大特点:战乱不断、改革盛行、王室衰微。今日之盐业与战国之时颇为相似,“改革盛行”为时代大势所趋,不仅盐行业改革,关系国计民生的石油、铁路、电力亦在改革;不仅企业改革,政府机关自身也要改革,这一点也完全应验。至于“王室衰微”,要拐个弯来理解,“盐改”中的“王室”应指专营政策,而专营政策正在一步步弱化,逐渐走向消亡,尤其生产企业钻政策空子,打“擦边球”,致使批发资质无限放大,专营已到名存实亡之边缘,仿佛战国时的“周天子”,毫无威严可言,似有若无。
“盐改”因专营而起,正如战国继春秋而来。战国时呈现的乱象,祸根却是春秋时埋下的。而细细一想,食盐专营与春秋竟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许多方面高度吻合。
从时间上看,食盐专营始于2700年前的春秋,这已成学界定论,时齐国丞相管仲向齐桓公提议“官山海”,对食盐实行国营,计口授盐,利出一孔,这是时间起点上的吻合。
从体制和规模上讲,春秋时期,周王朝统治天下,号称天子,天子分封诸侯,是为国,高峰时设立130多国,国与国之间封土为疆,区域自治。诸侯又在国内分封大夫,是为家,这也是“国家”概念的来源,大夫也封土建家,家与家之间进行土地分割,各自为政。这与计划经济时期的盐业专营颇有几分相似,国家盐务总局统一监管,各省设立省级盐务局或公司,相当于国;省内又设立市、县两级盐业公司,相当于家,实行区域管理,互不冲销,这是体制上的吻合。巧的是,竟然在数量设置上也是如此的雷同。全国食盐定点生产企业99家,省级盐业集团公司31家,另外,多品种盐生产企业40家。不过,多品种盐生产企业大多属于来料加工型,两头向外,隶属省级盐业集团公司,所以,一级经营主体大约也是130家,与春秋时的国数相当。
从行为方式上看,春秋时期,国与国之间,家与家之间,不是兄弟就是叔侄,至少是本家;专营时,盐业人聚在一起,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天下盐业是一家”,何其相似也!何其融融也!当然,兄弟阋于墙,有时也会闹矛盾,国与国之间也有冲突,甚至要打仗。但即使打仗,也有严格礼仪规矩。首先找理由宣战,没有理由是不可以的,哪怕是“风马牛不相及”(成语出处也在此)的理由也得有,派出使者下战书,对方还得好吃好喝好招待,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然后对方解释原因并且应战,接着双方约定时间、地点、战士规模,最后才在边疆开战,时间一般不超一天,当天结束,甚至半天搞定,史称“灭此朝食”,打赢了再吃早餐。规矩更是人性化,诸如:不俘二毛;不重伤;不逐北,逐也可以,最多五十步,所以,五十步可以笑百步,五十步就安全了,您老人家何必跑一百步呢?
请诸君回忆一下,专营时期的盐行业与这种友好的氛围相似乎?省、市、县公司平级之间都称为兄弟单位,各自守土,互不侵犯,偶尔交界地上有点小摩擦,也是双方电话沟通或者当面约谈,就握手言和了,各自约束一下,马上重归于好。
但好景不长,“盐改”开始了,盐业的战国时代来临了,正如韩、魏、赵三家分晋,战国开始一样。本人对战国期间鸡鸣狗盗、围魏救赵、卧薪尝胆、窃符救赵等离奇剧情不感兴趣,关心的只是战国结局?它又能给盐业走向带来什么启示?因为古人说:历史是一面镜子。西方哲人也说:历史是螺旋上升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那么,万一盐业也按战国时代的方式攻伐、吞并、演绎下去,是否会剩下“盐业七雄”呢?虽然,我知道历史没有这么巧,盐业与战国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已确定无疑,一级盐业主体间的兼并指日可待,因为这是本次“盐改”的方向。《国务院盐业体制改革方案》第二条原则很明确:“鼓励企业自主经营、产销一体,通过兼并重组等方式不断做优做强”。至于兼并重组成“七雄”或“十七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按战国的路子在走了。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毫无疑问,“盐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风口,春秋以来也仅此一回,浙盐具备抓住这次机遇的能力,应当顺势而上推动发展。
从地域来看,浙江有着天然地缘优势的基因,自古江浙为富庶之地。春秋时期天下曾先后出现过“五霸”,现在的说法是:综合实力第一。我们印象深的是齐桓公姜小白和晋文公重耳,其实还有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却被其卧薪尝胆的励志故事所掩盖。越王勾践不仅善于报仇,而且长于治国,吴许越成,越灭吴之后,遂添列五霸之一,一时国力大增,已具备伐齐甚至伐楚的实力,可以说,自强不息的基因从此就牢牢地根植于浙江这块宝地。五代时的钱镠,贩盐起家,雄据东南,修筑海塘,疏浚内湖,创立吴越国,亦籍此地之力。最妙的是大夫范蠡,中原人也,助勾践成就千古功业,功成身退,又走出了白手起家的商圣之路,亦由此地。悄然确立敢为天下先的浙商精神,世代传承,于今尤盛,更不必说胡雪岩和马云了。
从自身来看,浙盐有正视自己短板的勇气和补强的能力。浙盐没有天然的优势,反有短板。一是盐资源不足;二是《浙江省盐业管理条例》率先修改;三是流通企业占比高。前两项不言自明,而流通企业成为隐形负担也是历史的必然。纵观商业改革的历程,商业总公司、供销合作社、合作商业无一不萎缩甚至破产。再看与食盐高度关联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件都曾专营或半专营,如今只剩下一个食盐,既然没有专营的酱油公司,没有专营的味精公司,没有专营的茶叶公司,将来也一定没有专营的食盐公司。
但短板并不可怕,看不到短板才真正可怕,在一定的条件下短板甚至可转化为长项。没有盐资源可用进口澳洲海盐替代,而且成本更低,品质更优,潜力更大。《浙江省盐业管理条例》率先修改未必是坏事。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涅槃的凤凰才能获得重生。至于流通企业这一块,只要尽快“瘦身”,及时止损,也可转劣势为优势,最起码可把劣势降到最低。“盐改”可谓逢“天时”,进口澳盐可补“地利”,上下齐心实为“人和”,三者齐备,何往而不胜?
当然,凤凰浴火的过程是痛苦的,浙盐要把脚跟站稳,在“盐改”中立于不败之地,还应该多向古人借智慧。战略上或向苏秦学“合纵”,或向张仪学“连横”,或者“合纵”“连横”并用,切不可偏安于东南一隅,以求“临安”。战术上或可学曹刿,《曹刿论战》历来被当作智慧、谋略的象征,他贡献了一个成语:一鼓作气。虽然有投机取巧的嫌疑,胜之不武,但现实使然,对手皆为小人,我们当君子,那就会成为宋襄公。宋襄公何许人也?也曾是春秋五霸之一,但晚年一战,国破君薨。
《左传》有《泓水之战》篇,原文不长,抄录如下: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
此战败在所谓的“君子仁义”上,宋襄公至死不悟。毛泽东曾说:“我们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二千多年来,世人一直推崇曹刿,耻笑宋襄公,固有其道理之所在。在“盐改”的紧要关头,但愿战国时代演变的经验教训能给我们一点点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