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方
尾巴的大名叫张维。女孩子名字里有“维”的不多,镇上有五个人叫张维,其他四个都是男生。
尾巴从小到大都是一副男孩子的装扮。那时候,老街的人们还总是喜欢端着碗在门前街边扎堆吃饭。她爱流汗,吃饭稍一热就把衣服脱了,赤着上身。尾巴并不知羞,因为没有人拿尾巴当姑娘看。整个夏天,她都趿拉着一双拖鞋,带着一群孩子穿梭于街上每个角落,那双“奥特曼”被磨透,脚跟掉在后面。
每个炊烟袅袅的傍晚,老街的母亲们系着围裙,向着老街深处喊自己的孩子:回来吃饭!声音顺着街道传了好远好远,尾巴总是一身泥垢、眯着眼睛、咧嘴笑着往家跑。
女孩子们都玩布娃娃跳皮筋时,尾巴最喜欢奥特曼和玩具枪,无聊的时候最喜欢去踩女孩子们的绳,掀她们的连衣裙。尾巴觉得裙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听到那些女孩子“啊啊啊”的尖叫声她很快乐。
日子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尾巴被父母送到相邻的镇上读中学,和我成了同桌。最初,她似乎很文静,话也不多,找我借修正液时很礼貌地说谢谢,甚至还会脸红。一个星期后,她又开始和班上的男同学在教室里追赶,扯前桌的马尾,掀人家的裙摆,乐此不疲。我一直觉得,尾巴不是一个好看的姑娘,我猜她洗干净了脸和头发,穿上粉红色的连衣裙和白色的帆布鞋,也不会变得有多好看。
有一天,尾巴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叫兰望。兰望浓眉大眼,睫毛很长,斜刘海。音乐课考试他唱了一首《童话》,温柔、充满磁性的声音顺着尾巴口里的奶茶一直暖到心窝。她对兰望好的方式很特别——给兰望抹桌子。那段时间,尾巴是班级里来得最早的,教室里最干净整洁的桌子就是兰望的,最脏最乱的是尾巴的。
圣诞节快到了,同学们在学校里互相要一毛钱,说是平安夜要送苹果,必须用讨得的钱买。尾巴很不屑,觉得幼稚。可平安夜那天,尾巴整个晚自习都在座位上坐立不安,她趴在桌子上听着自己的心撲扑地跳。下课铃声从楼道传来,后排的男生还不等铃声响完就躲到桌子下面溜出教室。女生们成群地出门,低着头,怀里抱着苹果。铃声足足响了一分钟,之后人去楼空,一切暧昧的氛围戛然而止。尾巴追上兰望,深呼一口气,像掏心一样地拿出了苹果,即使觉得幼稚,她还是拉下脸来四处讨钱,买了一个苹果,“给你的。”但兰望只看了一眼苹果便扭头走了,自始至终没有看尾巴一眼。从那以后,兰望再也没有同尾巴说过一句话。
那晚,尾巴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月光惨白,她紧了紧被子,将暖手袋捂进怀里蜷缩着,寒意还是一阵阵袭来,传到四肢。想着那一幕,一个冰锥仿佛从背后刺入她的心脏,淌出的血液没有任何温度,整个人似乎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川上展览了千年。
《狼少年》里的狼人因为一句话等待了四十七年,她就像那个狼人,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一座城池,关了所有的灯。她多想洒脱,她本是那么帅气的人。她多想走出城外,哪怕赤裸双脚,哪怕风雨兼程。
后来,尾巴也会陪着同学去逛街,那些女孩子试着裙子,冲尾巴微笑,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尾巴跟我说起那些姑娘的时候一脸羡慕的表情。羡慕些什么呢?我猜,一定是羡慕她们有让人喜欢的脸蛋,感情不那么艰难,每一步,或远或近,都是自己的选择。
亲爱的姑娘啊,我多想送你一条连衣裙,一步步走向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