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文学中不可表达与非表达的特质

2018-05-14 14:45康章玲刘吟舟
知与行 2018年5期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后现代主义

康章玲 刘吟舟

[摘 要]芥川龙之介是日本短篇小说圣手,他的文学作品中存在着大量的内蕴朦胧、瞬时即变以及难以被正常认知把握的元素。这些元素使芥川文学具有一种“不可表达”和“非表达”特质。由于传统逻辑的因果关系分析法和普通语言论述法无法准确概括和论述这些元素,所以通常只能借助于隐喻、换喻、借喻和象征等方式进行表达。透视分析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文本:《秋山图》中张氏和王氏府中的画是不是同一幅?《西乡隆盛》里主人公西乡隆盛是否战死于城山之役?《竹林中》的杀人凶手究竟是谁?所有这些,既扑朔迷离,又耐人探寻。芥川龙之介文学中之所以存在不可表达与非表达性,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这主要和他高度的自由主义精神、怀疑主义精神和“因缘和合”的佛学思想有关。立足不可表达和非表达,拓宽芥川龙之介文学的研究领域,对理解芥川文学为什么能走向世界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不可表达;非表达;后现代主义

[中图分类号]I313.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8)05-0150-05

在表达方式和论述策略领域的后现代主义是一种最新的语言或符号方式,也是一种论述策略,旨在表现某种不可能精确表达或是难以表达的事物。后现代的这种表达方式,不只是为了掩饰被表达事物背后的非表达结构及其模糊意义,而且也是为了通过暗指和隐喻,表现那些不可能直接地、精确地被表达出来的事物。同时,后现代主义这种表达方式有意地将表达手段和表达方式本身转变成一种复杂的理解和思考过程、一种精神产品的再创造和再生产的过程。总之,后现代主义的“不可表达”是指不可精确表达的性质,“非表达”是指难以或不能直接表达的性质。后现代主义代表哲学家伽达默尔在其哲学本体论诠释学中曾强调:人们所面临的各种诠释学现象,包含着“不可表达性”和“不表达性”的复杂因素[1]。他认为使某事被略过和不被表达是机敏的表现,而说出只能被略过的东西则是不机敏的表现。这里的略过并不意味不看某事,而是不正面或是不直接地看某事,以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方式去触及它,以助于与某事保持距离,避免对私人领域的冒犯和伤害。

一、《秋山图》中的不可表达和非表达因素

《秋山图》是芥川龙之介在参考清初画家恽寿平《秋山图始末》的基础上,加以演绎而创作的短篇小说。内容是关于烟客先生(王时敏)、王石谷、廉州先生(王鉴)与《秋山图》的一段因缘。烟客先生由于慕名于黄大痴(黄公望)的《秋山图》,特意去润州拜访了收藏此画的张氏,向张氏提出想瞻仰该画的愿望。在欣赏该画时,烟客先生沉醉其中,瞻仰后,一直恋恋不忘,欲购入手中,却被张氏多次拒绝。时隔五十年后,烟客先生在廉州先生和王石谷的陪同下,有幸于贵戚王氏府中再次目睹此画。所见之画确实出自于黄大痴之手,画也确属精品,但却逊色于烟客先生五十年前所见之画。张氏府中和王氏府中的画是不是同一副作品,烟客先生本人难以确定,最后只说了一句:“一切恍如梦中,那张家主人兴许是狐仙之流吧”[2]9。

关于烟客先生在贵戚王氏府中所见之画和五十年前在张氏府中所见之画是不是同一幅,谁都说不清楚,连烟客先生本人也难以确定,只能托说可能因为张家是狐仙,使张氏府中的画美得如同梦幻。若执着于事情真相,探究烟客先生前后观感不同的原因,发现存在多种可能性。仅《秋山图》文本的叙述者王石谷就提出了三种可能性:烟客先生五十年前所见之画乃梦幻;贵戚王氏府中的画作乃赝品;贵戚王氏府中的画作是真品,但是是黄大痴的次等作品。此外,李皓在《幻化的山水——秋山图及其文本的解读》提出是由于时空距离,对审美客体产生了陌生感[3]。即烟客先生所见的两幅画是同一作品,但是由于欣赏画作的时间和空间不一样,在认知与心态发生改变了的情况下,审美感受出现了变化,如五十年前,观赏地点是荒芜幽静的张氏家中,烟客先生远程跋涉来观赏此画,观赏后欲购却不得,一年后再次请求瞻仰此画也被拒绝等,使烟客先生在观赏后产生如坠仙境和妙不可言的感觉;而五十年后,观赏地点是在达官显贵的豪宅中,观赏机会来得轻而易举,观赏者的鉴赏认知也在这五十年中发生了改变和提高,于是在烟客先生心中这幅画作少了神秘感和求而不得的遗憾感,使得烟客先生产生了五十年前所见之画与现今所见之画不仅不同且次之于前者的感觉。

另外,笔者斗胆作了另一种假设——烟客先生五十年前所见之画并非出自于黄大痴之手,而是出自于张氏老人之手,五十年后贵戚王氏府中的画的确是黄大痴的真品。怀有如此看法,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其一,从张氏的反应来看。五十年前,当烟客先生夸赞张氏府中的秋山图时,张氏老人反而自谦询问“果真如此杰作吗”,并且还红了脸,如同别人夸赞自己画技精湛一般。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呢?张氏老人善于临摹黄大痴笔法,烟客先生也没能鉴别出张氏府中所挂之画并非出自黄大痴之手,但是谁也不会相信毫无名气的张氏能画出如此精妙绝伦的画作,于是理所當然地认为此画乃黄大痴所作。这种弄假成真的把戏,在芥川龙之介另一部短篇《龙》中也上演过:一位名叫鼻藏人的法师为了报复嘲笑他鼻子的人们,在一个池子边上立了一块写着某年某月此地有龙升天的牌子,本来想以这则假消息愚弄众人,结果因为相信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藏鼻人自己也相信此地真的有龙升天。正如《红楼梦》中的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于是笔者联想到《秋山图》中可能也存在这种以假乱真的情况。其二,从张氏老人的表白来看。五十年前,张氏老人曾说:“《秋山》是美的,但这美是不是只有我才觉得呢?在别人眼里会不会是一副平庸之作?”[2]4一般收藏家对自己的藏品充满自信和肯定,才会想要收藏。且出自于黄大痴之手的画作,自然是精妙绝伦,谁会怀疑黄大痴画作的平庸呢?但是,如果执笔人是张氏老人的话,那么他怀疑此画平庸,就会合情理些,因为品评和质疑自己的画作是艺术家们具有的共性。其三,从张氏老人对烟客先生欲购此画的态度来看。五十年前,烟客先生看了《秋山图》后提出想要购买此画,但被张氏老人拒绝了,一年之后,烟客先生提出想要再看一次此画,也被拒绝了。张氏老人拒绝烟客先生购买此画的请求可以理解,但是拒绝烟客先生观看此画的请求,就有些不合情理了。是否是出于维护什么秘密的需要呢?比如,担心被烟客先生看出此画并非出自黄大痴之手?或是不想再以错误的信息——张氏家中的“秋山图”是黄大痴的画作,误导烟客先生所代表的世人,如同芥川另一部小说《龙》中的鼻藏人在散布错误消息后,因为恐惧事态的严重性,想澄清事实的心理。最后,从烟客先生体验的不一致性来看。假设烟客先生前后观赏画作的体验没有虚幻成分,那么就鉴赏人数的角度来讲,后者是黄大痴的真迹更具可信性。因为在烟客先生的鉴赏下,张氏与王氏府中的画都是出自于黄大痴之手,但是张氏府中的画作只有烟客先生鉴赏过,而贵戚王氏府中的画作却被烟客先生、廉州先生和王石谷三人鉴赏过,且均认定为出自黄大痴的手笔。真正的秋山图只有一幅,于是王氏府中的秋山图才是黄大痴的真迹便更具说服力。那张氏府中的“秋山图”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了?结合前三点线索,于是笔者提出张氏府中的画作可能出自于张氏老人之手。

在探究烟客先生所见的两幅画是不是同一幅的问题时,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让所有人都信服。无论是叙述者王石谷提出的可能性,还是李晧提出的可能性,或是笔者提出的可能性,都只是多种可能性中几种或是一种,是不能被证实的、没有根据的主观的推测。是旁观者和阅读者从各种委婉、模糊的叙述中,筛选和整理话语信息的结果。而话语本身带有说话者的主观意志,在传递过程中又会被接收者再次进行主观加工,因此话语所描述的客观事实会在表达和传递过程中不断失真。那么,事实上,客观事物多少都会存在不可表达的部分,因为客观事物不可能被完全客观地表达。既然是不可表达的部分,那么自然也就具有非表达性,因为话语者虽然具有主观性,但是必须尊重客观事实,那么自然就难以或是不能直接地去表达具有不可表达性的部分或是事物。同理,非表达的部分或是事物,自然也同样难以被精准地表达出来。由此可知,不可表达与非表达的区分界限并不十分明确,某种程度上不可表达是可以等价于非表达的。张氏和王氏府中的画是不是同一幅?如果不是同一幅,那张氏府中的画是黄大痴的真迹,还是王氏府中的画是黄大痴的真迹?真相究竟是什么?因为不确定和含糊不清的因素过多,而使真相难以被正确认知和把握,于是该事件便成为了“不可表达”与“非表达”事件。

除了《秋山图》,芥川龙之介的其他小说中也或多或少地存在不可表达与非表达的特质,如《西乡隆盛》里西乡隆盛是否死亡于城山之役?《竹林中》里杀人凶手究竟是谁?《疑惑》里中村玄道是不是有蓄意杀死妻子的想法?《地狱变》里崛川大公是不是卑鄙荒淫之人,等等。事实上,芥川惯于利用模糊不清、一般认知难以把握的因素来增加小说的奇诡性,他并不急于为这些不确定因素下定论,反而非常享受去肯定这些因素的不可表达与非表达性,这种写作特色是典型的后现代艺术特征。

二、《西乡隆盛》中的诠释活动

后现代主义者所要表达的,往往是传统文化和传统语言从来没有表达过的,也不可能表达的新观念和新生活风格。因此,后现代主义者只能采用各种异于传统表达的特殊方式,通过创造新的概念或新的词语,采用象征和比喻等手段,采取诠释、修辞和批判等方式,來描述不可捉摸、含糊不清和不断更新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4]82。芥川龙之介在《西乡隆盛》中借老年人之口,表达了他对所谓的历史真相、事情真相的怀疑精神,认为历史学家不过是almanac-maker(历史书制造者),质疑被历史文献所记录的事件的真实性,认为所谓的历史不过是主观加工后的产物,是不完全可靠的,存在很多不确定和模糊不清的因素。

《西乡隆盛》讲了一位年轻人和一位老年人对历史真相持有不同态度、观点的故事。一位叫本间的历史系大学生在乘坐火车的途中遇到一位老绅士,老绅士在与本间交谈的过程中,提出关于西南战争的研究史料有许多谬误的看法。当本间问老绅士为什么这么认为时,老绅士告诉本间,被史料记载战死于城山之役的西乡隆盛正好好地活着,并同他俩乘坐着同一列火车。老绅士带着本间去看了在火车上睡得正香的“西乡隆盛”,并说“世上并没有一种绝对正确的史料,可以给历史滥下断言。任何人在记录一种事实的时候,都会自然地对细节进行一些取舍选择,即便不是有意为之,事实也是如此。在此意义上,记录与事实相距遥远”[4]312-313。正当本间犹豫着该相信史料还是眼前的“事实”时,老绅士却又告诉他那个睡得正香的人不过是一个酷似西乡隆盛的人。小说中,本间是位年轻的历史学研究者,他代表着传统历史学者的观念,在传统认知中——历史文献绝对忠于历史事实,被认为正确的历史史料一定是真实的。而老绅士具有后现代主义代表者的特征,他对传统观念持质疑与批判态度,他提出了一种新的观念——历史学家不过是历史书的制造者,历史资料与历史真相相差甚远。老绅士在诠释这一新的观念过程中,采取了后现代主义者的论述策略,用比喻、象征等表达技巧来展现那些不可捉摸和含糊不清的因素,论证事物存在不可表达与非表达性。如以狄青为浓智高尸检的故事来比喻西乡隆盛之死可能存在误断,又以西乡隆盛战死可能存在误断来借喻记载西南战争的史料可能存在谬误,然后以西南战争的史料可能存在谬误来隐喻整个日本历史也可能存在谬误,最后以日本史可能存在谬误来象征了整个人类历史的虚无性。

本间和老绅士一开始针对西乡隆盛到底有没有战死于城山之役展开讨论,本间引用加治木常树的城山笼城调查笔记和市米郎日记等关于西乡隆盛战死的记载论证西乡隆盛战死的观点。而老绅士以西乡隆盛正和他们同坐一辆火车的现实直接否定了加治木常树的城山笼城调查笔记和市米郎日记的正确性。以下是截取自老绅士的一段话:

我们再来看看“城山战死说”。那些记录本身,即有着许多疑点。当然,关于西乡隆盛明治十年(1877)九月二十四日战死城山的记录,所有史料都是一致的。然而,实际上死去的,只是一个貌似西乡隆盛的人。那个人(睡熟在火车上的人)究竟是不是西乡隆盛,自然是另一个问题。你方才提到的情况也是事实。有人说发现了他的首级或没有首级的尸体。如此这般的奇怪论谈亦有许多。持有怀疑亦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即便你不肯承认你在火车上见到了西乡隆盛,至少得承认见到了一个酷似西乡的人。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说自己确信那些史料吗?[2]313

老绅士通过上面的论述,对史料的准确性进行了质疑,接着又以狄青为浓智高尸检的故事进一步质疑了史料的真实性。狄青追敌五十里,发现了一具酷似敌人的尸体,当众人都说这具尸体是敌人智高的时候,狄青不信,说你们不要为了向朝廷邀功就乱指认尸体欺瞒朝廷。这个故事是说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会主观地说一些话、做一些事,话语的真实性是很难保证的。历史学者也一样,会出于主观原因对历史事件进行加工、整理,所以历史文献的准确性和真实性同样难以保证。在论述中,老绅士旨在传达一种不可知论的观点,认为在人们觉得准确无误的史料中,其实存在大量主观意识,历史真相其实是含糊不清的、难以被人类认知准确把握的,具有不可表达和非表达特质。小说中复杂的诠释活动实际上与被诠释的对象(历史真相)的复杂性和诠释者(老绅士即芥川龙之介)思想的复杂性有关。否定被诠释对象的单一性和一元性,并不意味着否定了准确性本身,而是通过复杂和多元化的诠释活动,披露日常生活中除了存在能被准确表达的事物或部分事物外,还存在难以被准确表达和直接表达的不可表达与非表达的事物或部分事物,只有通过借用比喻、借喻、换喻、隐喻和象征等手法来无限接近难以认知、模糊不清的不确定因素或事物的真相。

三、《竹林中》中的后现代主义意识

传统诠释活动由于深受认知论、逻辑学、理性中心主义和语言中心主义的影响,一方面把诠释对象设想为理性和语言所能够掌握和表达的事物,另一方面又把理性和表达能力及其精确度加以夸大,否定对不确定性的描述,不承认“不可表达”“非表达”事件的存在。而邱紫华和陈欣在《对罗生门的哲学解读》中提出,芥川龙之介由于深受佛教禅宗思想的影响,其作品常常传达了一种“任何真理都是相对的,只是有限范围内的真理”的理念,认为这种理念与后现代主义哲学不谋而合[5]。

后现代主义认为现实世界和日常生活本身除了存在一些可被认识和表达的事物外,同时还存在大量不可被认识和表达的因素;既存在确定不移的因素,也存在大量偶然的、含糊不清的、杂乱的因素。而这些不可被认识和表达的因素,实际上同那些能被认识和表达的因素混杂在一起,不但存在于客观对象中,也存在人的情感活动和认识活动中,影响着人类认识活动本身,同时也影响着人的生存和命运以及人类文化的发展。因此,不应简单地否认那些不可表达的因素,也不应将它们简单地等同于或归结为可表达的东西,而需要深入研究其特征及其与可认识、可表达事物的复杂关系[1]4。芥川文学中对不可认知、不可表达的因素的处理,正与后现代主义上述观点相契合,他的代表作《竹林中》完美地展现了后现代主义的“不可表达”与“非表达”特质。

《竹林中》是一部根据七个人对检非违使陈述的供词而串联组合成的叙事性短篇小说。登场的七个人物分别是樵夫、行脚僧、捕快、老媪、多囊丸、真砂子、武弘。樵夫是武弘死后场面的见证者,行脚僧是真砂和武弘在行路过程中的见证者,捕快是犯案后的多囊丸的见证者和缉拿者,老媪是真砂和武弘平时生活中的见证者,而多囊丸、真砂、武弘则是案件的参与者。这七个人成为组成事件的历史(老媪)、背景(行脚僧)、现在(多囊丸、真砂和武弘)、未来(樵夫和捕快)。老媪陈述了真砂和武弘平日生活中的性情,行脚僧陈述了武弘和真砂是在去往山科的路上遇害,多囊丸、真砂和武弘則陈述了案件发生的过程,樵夫陈述了案件的结果——武弘死了、真砂和多囊丸不知去向,捕快陈述了多囊丸被缉捕归案的结果。这些人相互依存、互为补充条件,却又相互分裂、相互矛盾,造成竹林中的案件成为了难以获取真相的悬案。

整个事件按可表达性与不可表达性来划分的话,樵夫、行脚僧、捕快和老媪部分属于可被认知和把握的“可表达”部分,而多囊丸、真砂、武弘部分属于充满不确定性、难以被准确认知和把握的“不可表达”部分。多囊丸说武弘死于他的腰刀之下,真砂说武弘死于她的短刀之下,武弘的亡灵说自己死于自杀,凶手是谁难以被知晓,因为三者的供词没有逻辑漏洞。谁是凶手,这个命题本身不能被准确把握、认知,于是成了“不可表达”事件。而潜伏在三者供词下的个人视角、思想和心理,更加难以把握。多囊丸说他杀武弘不单纯是为了色欲,而是想娶真砂,也没有用小人的手法杀害武弘,而是采用公平决斗的方式;真砂说她杀武弘是因为丈夫对她的深恶痛绝的目光和鄙视,为了自尊而打算杀死武弘后再自杀,只是用刀扎喉咙和跳入水塘都没死成;而武弘的亡灵说自杀是因为妻子的背叛让他痛苦不堪,不是被人杀掉,而是选择了自杀。多囊丸的证词有展现好色之徒的英雄主义倾向,真砂的证词有展现自己贞烈的倾向,武弘的证词有展现自己的无辜和自尊的倾向,但是人的思想、心理活动,有时候连自己本人也难以把握,旁人就更无从判断,虽然三者的证词让人觉得有这些倾向,但果然如此吗?却不能准确下判断,因为这些心理因素是含糊不清的、属于潜伏的,难以被正常感知和认识把握的“不可表达”和“非表达”因素。这里芥川与其说是在展现故事的悬疑性,莫如说是在展现故事本身;与其说是为了逃避真相,莫如说是接纳真相本身。这正是后现代主义意识的表现。

自杀于1927年的芥川龙之介,不可能直接受到兴起于20世纪5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但他的“因缘和合”的佛学思想:万物都是由多种元素和合而成,只是形状不同而已;世界上不存在单纯的、与众不同的东西;事物的真理、事实的真相,只能存在于多种要素的组合之中,存在于“因缘和合”之中[5]。使得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思维态势和艺术手法超前地体现在了他的文学作品中。

四、结语

在世界文学史上,那些最伟大的文学家们往往都熟练地运用着后现代主义的“不可表达”和“非表达”特质,尽管他们未必属于后现代主义者。利奥塔曾经将“不可表达”和“非表达”方式比喻为“非人性”的特殊领会方式。他认为这并不是靠契合于人类普通的感性或想象的认识能力所能达到的,只有像普鲁斯特、乔伊斯等那样的天才文人才能熟练地运用委婉的暗指方式,在曲折的表达过程中,表达那些不可表达和非表达,同时又有待于进一步发展的内涵[1]76。如此,芥川龙之介无疑也属于利奥塔所说的那一类天才中的一员,除了论文中所提到的《秋山图》《西乡隆盛》《竹林中》等,芥川通过比喻、借喻、隐喻和象征等手法对“不可表达”和“非表达”因素进行不确定性描述的写作特征也普遍地存在于他的其他文学作品中。这除了与其佛学素养所形成的多角度的认知方式有关,可能还得益于芥川龙之介深厚的文学素养所形成的高度的自由精神,而且与其性格造成的怀疑主义精神也不无关系。因此,使得芥川文学作品中超前性地表现出后现代主义的特质和意识。

[参 考 文 献]

[1] 高宣扬.后现代论[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3-4.

[2]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2卷)[M]. 郑民钦,魏大海,侯为,等,译.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9.

[3] 李皓. 幻化的山水——秋山图及其文本的解读中[J]. 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15,(5).

[4]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1卷)[M]. 郑民钦,魏大海,侯为,等,译.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82.

[5] 邱紫华,陈欣.罗生门的哲学解读[J].外国文学研究,2008,(5).

〔责任编辑:常延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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