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芳
多情的风儿已牵去缕缕浮云的遮掩,清朗的月光洒向了大江南北。
这一轮明月,走过魏晋,跨越唐宋,盈了又亏,亏了又盈。千百年来的坚守,是游子永远追寻的脚步,也是慈母手中织补的绵长丝线。月光的清辉,氤氲着浅淡的水墨,装帧成一幅温婉的千里画卷。千门万户,在桂枝婆娑的夜晚共享这一方皓月星空。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我小的时候,由于家人文化水平的限制,没有人教我念这些优美的诗句,再加上自己想象力贫乏,也没想过要把这一轮圆月呼作什么。反倒是奶奶讲的故事浸染了天上的明月,也浸染了儿时的我。
八九月份,农村的夜晚是热闹的。人们把那张刚用过晚餐的条凳擦了一遍又一遍,等待着左邻右舍来闲话家常。而我和哥哥则总是缠着爷爷为我们在宽大的洗衣板石上支起蚊帐,铺上席子,然后拉着奶奶讲故事。讲得最多的便是“吴刚砍桂树”。我依稀记得故事的大概:天界有一个男子叫吴刚,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玉皇大帝发配到月宫中去砍伐不死神树——月桂树。每次,在吴刚快要砍倒桂树的时候,一只鸟就飞来啄食饭粒。于是吴刚丢下手中的斧头去赶鸟,可等他重新拿起斧头时,桂树已恢复如初了。吴刚不得不重新开始工作……每次听到这儿,我总会忍不住探出帐子,仰起小脑袋望着那一轮明月,不消一会儿,我就从它上面找到一团灰色的阴影,然后固执地认为那就是桂树,那棵砍了千百年依然不倒的桂树。
只要是月圆之夜,我都会饶有兴致地观察一番。总感觉从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啪啪”的砍树声,伴随着的还有那铿锵有力的劳动号子“嘿呦——嘿呦——”声。恍惚间,怎么嗅到了带着夜色的桂花香味?哦,究竟是月光裹挟着桂花香一起走遍世间,还是这桂树不忍寂寞,想让花香乘着月光来沾染红尘烟火?
这一轮明月在我幼时看来是那么神奇那么美妙!
长大后,似乎越来越被另一个故事——“嫦娥奔月”所吸引。为了乡亲免受苦难,嫦娥不得已吞下即将被恶人逄蒙抢去的仙药,忍痛与丈夫后羿分离,那一轮高悬于夜幕下的圆月成了她最后的归宿。每夜凭栏远眺的她,把对丈夫的思念化作缕缕月光直直地倾泻向大地,希望总有一缕能叩开自家的轩窗,慰藉后羿的相思之苦。
凄美的故事为这轮原本看似冷硬的明月注入了无限的柔情。
记得二十岁时,常常于半夜爬起来陪母亲去工厂煮夜宵给职工吃。两辆自行车在乡间的水泥路上“咯吱咯吱”地前行,深夜晚风吹着,耳畔掠过几声稀稀落落的虫鸣,还有那时时如影相随的月亮,因而一丝的害怕都不曾有过,反倒是每次都坚持骑在后面,为胆小的母亲护航。总感觉这月光像落花一样轻,在时间静止的时候,也只有她依然高挂在天际,有情有义地醒着。
儿时乡邻们围聚在明月下闲话家常的画面已不再有了,水泥板上的故事仍挂在故乡的桂枝上,清醒地摇曳着,而那覆有诗情的一段夜路也永远定格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我想,彼时彼刻,也只有头顶的这一轮圆月还清楚地记得。楼台窗下,阳台上,饮酒望月,细数着温馨的流年往事。月已渐圆,正好落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上,清朗的月色如霜雪一般涤荡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将大千世界浸染成梦幻一样的迷蒙——清白。在阳台上远眺,高高低低的建筑和里面所有的故事都蛰伏在清辉之下,静谧成一幅幅剪影,丝丝缕缕的记忆似乎从画中溢出,在月光下轻轻浅浅地浮动。
灯光下,慈母那双手已渐渐苍老,颤抖着抚摸思念的长线,游子叩门的“笃笃”声已在门外轻轻响起。秋水般明凈的长风吹遍大街小巷,告诉那饮露的寒蝉,几番轮回后,你可依然要找寻到当年唱彻了夜晚的梧桐。一如桂花那轻盈的花瓣,虽然碾落在石阶上,但是它幽淡的芬芳已萦萦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