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英烈找亲人

叶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董宝玉跪拜在父亲董文坟前的画面一直都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淡忘。

70年前，董文参军，在广西剿匪的战场上不幸牺牲，被安葬在广西宾阳县。远在冰城的董宝玉，百般寻找父亲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经过努力，2016年我终于让这对父子“重逢”，从此，我走上了一条艰难、却又十分神圣的为英烈寻亲的道路。

九旬老兵要为牺牲的战友找亲人

2016年初，读者白玉芳拨通了《哈尔滨日报》新闻热线，她介绍，年逾九旬父亲白永胜是原第四野战军第152师的老兵。“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唯独牵挂的是他的老战友，董文就是其中之一。”

董文烈士墓矗立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宾阳县人民公园内的革命烈士纪念碑旁，碑文上记载着，董文同志系黑龙江五常人，1947年参军，1950年秋在宾阳剿匪战斗中英勇牺牲，年仅25岁。

在当地，每逢年节，居民都会自发前来祭扫，但多少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有见到烈士的亲人前来看望！老人想在有生之年，为战友找到亲人，让逝者安息，让亲人不留遗憾。

辗转三天，找到了烈士的儿子

仅靠碑文上的只言片语来延续相隔半个多世纪、横跨祖国南北的一段亲情，对于从事新闻行业20多年的我来讲，难度不言而喻。

但是，冥冥中的一种责任，让我答应了白玉芳。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到五常，在党史办、民政局、县志办、公安局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在哈尔滨市居住的董文烈士的战友、93岁的卢德山老人。

卢老的《退伍证书》已经发黄，用棉布整齐地包裹着。

“当时董文是连副指导员，正在组织战士打扫战场，被一个冷枪击中了。在牺牲头一天，董文还给了我一双袜子，后来珍藏了好一段时间。”卢老说，董文有个儿子，叫董宝玉。

到了第三天，五常市民政局传来好消息，时年72岁的董宝玉找到了。

“真的吗！”接通电话那一刻，我明显感受到，董宝玉那份惊诧与欣喜，通话停顿了好一阵，再说话时，董宝玉的声音哽咽了。

4岁时，父亲董文回过一次家，然后就随部队南下。直到1950年末，董家收到了《烈属证》，一家人才知道董文牺牲了。对于董宝玉来讲，那记忆中淡淡的父子相见，竟然成为永别。

此后的日子，董家过的十分艰苦。但一家人最大的期望就是找到董文的墓地。但多少次的打探，没有任何收获。近几年，董宝玉患上肺病，随着生命的年轮在一道道减少，思念亲人的愿望却愈加强烈。

一场迟到了66年的跪拜

2016年的清明，我陪同董宝玉前往宾阳县扫墓。飞机上，老人对我说，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黑龙江……透过舷窗，董宝玉遥望着浩瀚远方，脸上没有一丝惊诧和欣喜，偶尔几滴泪水在脸颊划落……

还没有走到父亲的坟前，董宝玉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使尽全身力气，爬向坟头，口中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呐喊：“爸爸，我来看您了……”

这呐喊声有些许凄凉，是父亲牺牲在他乡66年后儿子才跪倒在坟头；

这呐喊更深藏感动，是广西兄弟为烈士守墓祭拜，恩重如山；

这呐喊在宾阳县的山间回荡，经久不息！

围着父亲的坟头，董宝玉转了一圈又一圈，将一把把家乡的稻米撒到坟上：“爸，还记得吗？这是家乡的味道！”

寻亲路上，发现一支哈尔滨人组成的队伍

在南宁，我见到了白玉芳。她是哈尔滨双城人，当年父亲随部队一路打到了广西，并留在当地支持地方建设，自己便成了生活在南方的冰城人。在广西和白玉芳同样身份的哈尔滨人不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第152师后代。

宾阳归来，我开始努力拂拭着被尘封的152师历史。这是一支在哈尔滨市双城区成立的部队，9904名将士中有99%的兵源都来自冰城。他们随着第四野战军，经历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衡宝战役、广西剿匪等战斗，战线超过5000公里，到达广西时伤亡近半，不少烈士被就地安葬。

这是一支冰城人组成的部队，为共和国的今天付出了鲜血与生命。然而在60多年后的今天，还有很多和董文一样的烈士依旧身葬他乡，一直没有亲人前来探望。

在为报纸赶写“152师”的稿件时，我几度落泪——

这是感动于先烈们为了祖国解放，而奋勇向前的英勇；

更是感叹于我们当下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

最多的则是，英烈与亲人“失联”，成为一段段憾事，让我揪心。

今天，如果我们再不为这些烈士去寻找亲人，明天，这就可能成为我们共和国、我们这个时代的遗憾。作为记者，我应该担当这份责任。

成立“寻找英烈亲人团”

很快，我和上百位152师后代成立了“寻找英烈亲人团”，开始重走152师战斗过的地方，记录下那些有名有姓、却一直没有亲人来探望的冰城英烈。期间，搜集到上百位埋葬在他乡的冰城英烈名单。

2017年7月18日，《哈尔滨日报》推出了“为英烈寻找亲人”专栏。由我和同事黄晏君、戴钢在茫茫人海中，为英烈寻亲。

哈尔滨市民政局、哈尔滨烈士陵园、各区县民政局和县志办等众多部门加入到这项行动中。经过我们的努力，到目前已经找到了谷振忠、母连才、吴臣、张兴本等13位烈士的亲人。

几年问，我4次赴广西采访，发表报道数十篇，中央电视台先后拍摄两部纪录片，讲述为英烈寻亲的故事。而每次找到亲人，前往广西祭扫活动，都会受到上百家新聞单位关注、报道。同时，我也付出了两次中暑、一次住院的代价……

为英烈寻找亲人，我们的路还有很长。因为我们不能忘记，那些为了祖国和平、为了人民幸福血染疆场的英烈。崇尚英雄、捍卫英雄、学习英雄、关爱英雄，是当代人的责任，更是一名记者需要承担的使命！

（作者系哈尔滨日报报业集团记者）

责任编辑/刘淑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