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婷婷
“地名是一个地域文化的载体,一种特定的文化象征,一种牵动乡土情怀的称谓。”作家冯骥才在《地名的意义》中如是说。
但在城市发展的进程中,随着新地名不断产生,不少老地名却以惊人的速度销声匿迹。
某种程度而言,这些老地名的消失,也可能意味着历史文脉的断裂。
老地名何以消失?
市民老张退休后当起了专车司机。心情好时,老张会打开话匣子,与乘客说起他儿时居住的老街。
“别看洪崖洞现在这么火,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也算当年的‘网红。”老张说的这条街叫“纸盐河街”,因清末此处有纸码头和盐码头而得名,“ 就在洪崖洞外、千厮门大桥下的嘉陵江边,街上是成片低矮的吊脚楼、踩得发亮的青石板路,还有不少油蜡铺和茶馆,我常跟着大人去听评书。那叫一个热闹哟!”
纸盐河街承载了老张人生中极其珍贵的记忆。
“可惜啰,当年修滨江路的时候就拆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老张念叨时,一脸怅然。
本土已故著名文史专家彭伯通老先生是重庆出了名的“地名通”,他曾在《古城重庆》一书中将旧城区的街巷分为如下几类:以官署命名,以寺庙命名,以山城的地势、地形、位置等命名,以各种人文设置命名(如碑、桥、井、园等建筑物,也包括文物古迹),以历代人物和姓氏命名,以行业命名等。
而在历史变迁中,一些老街老巷迎来的是和纸盐河街相似的命运,它们或许热闹繁华过, 但最后连名字都湮灭在更迭的岁月里。
市人大代表、市文史研究会副会长、文博研究员林必忠认为,老地名的消失通常有几种情况:第一种是由于城市拓展或改建,原地名所指称的地理实体已不存在,老地名自然被废弃,如纸盐河街以及随着大都会广场出现而消失的‘依仁巷;第二种是随着行政区域的合并、社区街道 改造合并,导致的部分老地名消失;第三种是对一些含义粗俗、名不符实、一名多地或一地多名的地名进行规范化管理;还有部分地名因历史变迁、时代发展或受某种思潮和运动的影响而另取新名,如原来的炮台街、书院街和响水桥街,在1943 年为纪念辛亥革命先驱杨庶堪( 字沧白) 而合并改名为沧白路。
该改还是该留?
彭伯通老先生曾说,“从旧的街名到新的街名,有一种实质的变化。原来的街名具有一定的内容,反映出街道的特征;新的街名不再具有原来的意义,而是一种代号。”
对于老地名的消失,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是针对一些粗俗“、奇葩”地名“,的确该改”。重庆直辖后很长一段时间,“ 尽快改换大量沿用至今的浅陋甚至粗俗的地名”的呼声不绝于耳。比如,以前渝中区七星岗中天装饰城对面的“ 三八街”,因群众普遍反映名字有贬义,“ 上三八街”改为“ 安中街”、“ 下三八街”更名为“ 中民街”;经常引起歧义的沙坪坝区“ 山火路”(歌乐山到火赤壁)、渝北区“五人路”(五里店到人和)分别改成“福山路”和“荷塘路”;被反映名字俗气的北碚区“ 九毛路”则改成了“ 沙嘉路”; 市民政局位于渝北区民安大道 489 号,其所在地原名“ 烂泥沟”,因为在 2005 年前只是一块荒芜的土地,便得了一个“烂泥沟”的“美名”,显然改为现在的民安大道更好。
另一种声音则认为,有些新生地名“改遭了”。
比如五( 里店) 黄( 泥塝) 路、鸡( 冠石) 弹( 子石) 路,这两个名字长期为人所诟病,这就是因为以前一些建设单位不按政策法规办事,为图省事, 任意将两个地点名称的头一个字组合在一起,形成了这样的“两头名”。
此外,对一些“ 刻意夸大、崇洋媚外、怪异难懂、重名同音”的地名,市民反映也很强烈。
从反映的情况来看,这些地名多存在于十多年前建设的居民住宅小区和商业楼宇。“大洋怪重”地名并非政府命名的标准地名,即使申报也不能通过。但是,房地产开发商为了吸引眼球, 在营销推广中使用这些名字,后来大家习惯了, 也就留用下来。
市四届人大代表钟代华曾在《关于“ 利用地域元素命名,保护城市文化记忆”的建议》中指出,“近年来,城市化进程迅猛推进,城乡一体化发展成效显著。但发展中过于急功近利,未能保护好、利用好历史文化遗存,导致盲目使用外来文化,道路、楼宇、商场、景区、站亭等‘ 洋名泛濫,国家、民族情怀淡化;或者追求所谓高大上, 空泛粗糙,无个性、无特色、无底蕴,难以获得文化认同、形成文化记忆、唤起乡愁留恋。”
联合国第五届、第六届地名标准会议也曾反复强调,“地名是民族文化遗产,地名有重要的文化和历史意义,随意改变地名将造成继承文化和历史传统方面的损失。”
而每一个地名的改变,为城市文化打下一个烙印的同时,也可能引起人们心中的一次强烈震撼。林必忠举例说,比如 2006 年,市政府批复同意渝中区将街道进行调整合并,其中撤销较场口街道、王家坡街道。尽管当时的情况是,居民的居住地不会变、身份证不需更换,办事不便也只是暂时的,但对当地居民的心理影响则是巨大的,过去耳熟能详的“心理家园”消失了,与此同 时失去的还有渝中区街巷的文化特色。
因此,林必忠认为,“ 更改地名非小事,那些深蕴历史文化内涵的老地名的确值得留存和保护。”
期待管理更规范
《重庆市地名管理条例》于 2000 年 9 月出台,其中对地名的命名与更名作出规定,比如地名的规划、命名、更名应广泛征求当地居民和有关专家的意见,要符合城市规划和地名规划要求,反映历史、文化和地理特征等。但是,地名不规范、命名滞后等“ 老大难”问题也暴露出我市地名管理工作中仍存在一些问题,尤其是地名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有待于进一步加强。
“ 任何地名的命名或更名,都不能任性而为,关键在于规范。”林必忠表示,重庆地名管理工作还缺乏统一的命名研究与规划指导,这不利于保护地名文化遗产。在编制地名规划时, 要构建具有地域特色、兼顾城市建设和文化遗产保护的地名景观,尽力保护老地名资源。同时,建议地名规划与我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主城区传统风貌保护与利用规划等专项规划相衔接。
此外,他认为,地名管理工作中缺乏专家把关是导致命名不规范、老地名消失的一大原因,“地名涉及到自然、历史、人文等众多学科,缺乏专家论证,在命名或更名时就可能闹出没文化的笑话,比较典型的就是鹅公岩大桥。”
“‘鹅公岩听起来多俗气,但它原本的名字是充满诗情画意的。相传清道光二十五年,巴县名士龚靖皋进京赶考,打马还乡时路过长江边, 站在岩上观望江景。这时,一对白鹤从江上飞来,在岩上山林中飞翔,他突然想起了《诗经·小雅·鹤鸣》中的一句诗‘鹤鸣九皋,声闻于野,一时兴发,立即在岩壁上亲笔挥写了‘鹤皋岩三个大字。但是,‘鹤皋岩读着比较拗口,人们在口口相传时就串了味,最后成了发音相近的‘鹅公岩。大桥建成后要取名,相关部门未经求证就把桥定名为‘鹅公岩大桥。”
鹤不敌鹅,令包括林必忠在内的知情人士扼腕长叹。
对此,林必忠建议,相关部门成立对地名及标志进行规范指导的专家委员会,借助专业的力量保护地名这一文化遗产,同时为城市的发展注入新的文化内涵。
2017 年,重庆市人大常委会已将《重庆市地名管理条例》修订纳入立法预备项目。2018 年, 重庆市人大常委会立法计划“ 出炉”,该条例的修订也在其中,目前已进行到部门调研阶段。
“为了规避行政行为的随意性,需要加大法律对改名这一行政程序的制约作用、加大对地名稳定性的法律保护作用。”林必忠认为,地方改名 不是单纯地更改地名,涉及到各级政府部门名称、道路标志、街道门牌、印刷品等方方面面的变 更,要充分估计、精准核算改名的成本。如果成本太高,超过地方经济或民意的承受能力,那就 要谨慎。
针对已消失却给人们留下遗憾的老地名,林必忠建议采取补救方式,“可以在原地设立老地名的纪念标识,讲述其历史变迁。至于哪些消失的老地名该恢复、不能恢復的如何建立地名标识,建议市政府、市人大及有关部门开展调研。” 钟代华的一些看法与林必忠不谋而合,他认为,地名的命名和更名应适宜城市宣传、旅游推广 和故事讲述等。
除了建议建立“专家咨询”制度,钟代华还提 出,挖掘梳理有保护传承价值的本土地域元素,分 类集成“本土地域元素资源库”,最大限度地发挥 好、利用好“本土地域元素”的命名作用。
在采访中,也有一些市民认为,地名管理是一项政治性、政策性、科学性很强的工作,相关部门要建立起素质过硬的执法队伍。而地名文化遗产保护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各级组织、多个部门、多个层面,不能仅仅依赖民政部门,要完善地名主管部门职责、明确相关地名管理部门职责。编辑 刘婷婷 32738043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