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过分析《高祖本纪》和《吕太后本纪》,并与《汉书》同一传记进行对比,从叙事细节处发掘此二篇内蕴涵的司马迁的天人观。
关键词:史记;谶纬;天人观
中国历史上谣、谶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宣王时期,在《国语·郑语》中就记载了“檿弧箕服,实亡周国”的谶语。但当谶、纬合流后方才成为真正的谶纬。汉代谶纬当产生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其逐渐发展于西汉中后期,到哀、平之际,谶纬得到快速发展,其主体大备于哀、平之际,并且在社会上有着较大的影响。因此董仲舒及之后的一段时期,都是处于谶纬学说的发轫期。
当一种新的思想、理论刚刚出现,人们通常会抱有怀疑的态度去探究其正确性,而当这种思想发展兴盛,通常就会被当作定律遵循,少有质疑。因此司马迁就不同于生活在谶纬之学大盛时期的班氏父子,他在《史记》中表现出了对谶纬的怀疑态度。
一、《高祖本纪》
不同于《项羽本纪》的写实描述,《高祖本纪》的叙述中时而带有几分神异色彩。有感生:其先刘媪息于大泽之陂,梦与神(龙)遇而感生。有异貌:“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有“天子气”:秦始皇感觉到“东南有天子气”;刘邦“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但夫人吕氏总能因“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此外,在刘邦伐楚失败被围的危急关头,大风起,助刘脱险。
乍看司马迁似乎是相信天人感应,认可谶纬之说的,但细细回顾就会发现在字里行间透露着刘邦的平凡:
家世普通,“高祖,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 顾颉刚说所谓“太公”就是“老大爷”,“刘媪”,则是“刘家老太太”的意思,“就是高祖字季,实在是他的排行”。这些均可见刘邦的平凡出身。
性格方面用互见法写出他“贪财好色”、“卑怯自私”、“只求利己,毫无信义可言”、“内心阴忍,过河拆桥”等人品卑劣的一面。这样一个人,想必不会是上天选定的人。笔者认为,司马迁的那些神秘性叙述,也许更多的是直录当时人的传说,但并不代表他就完全认可。
在《陈涉世家》中他对“大楚兴,陈胜王”的谶语,作出解释:“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关于高祖,虽未多言,但其中深义,留给读者自己去想。
对于刘邦的成功原因,也有明确的书写:“……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1](p381)
从以上叙述中可以看出,司马迁“看到了人在历史活动中的中心地位和主导作用。”[4](p169)他认为天人关系中以人为本,政治兴衰成败的决定因素在为政者自身,强调为政者的人格责任。而关于成功开国原因的论述,也只论人谋,不讲天命。
二、《吕太后本纪》
《史记·吕太后本纪》中对吕后的刻画非常全面,不仅仅肯定了她的政治手腕:“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1](p396)她的历史功绩:“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1](p412)还将她人性中的自私、狭隘、凶残以及复杂的政治斗争都写了出来。写她杀害刘氏子孙:“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孝惠帝仁慈……自携赵王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赵王少,不能早起。太后闻其独居,使人持酖饮之。黎明,孝惠还,赵王已死。”[1](p397)听信谗言,“以故召赵王友,令卫围守之,弗与食……赵王幽死。”[1](p403)
在《高祖本纪》中曾提到吕公“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1](p344)后来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相吕后及两子,说他们是“天下贵人”,相高祖,说“君相贵不可言”又给人一种君权神授、命中注定的感觉。然而在《吕太后本纪》中开篇就说了吕后刚毅,辅佐高祖平定天下。她贵为皇后、太后直至后来称制,靠的不是自己“天下贵人”的面相、不是夫君“贵不可言”的面相坐等荣光,而是凭借她刚毅果敢的性格站在刘邦身后,用自己的权谋辅佐他成就大业。后来又用自己的政治手腕,扳倒消灭掉一切让她顾虑、对她有威胁的势力,独揽大权。
实际上司马迁是在他的叙述中,拐弯抹角地把“天子受命于天”的神话给否定了。不论是刘邦还是吕后,都和每一个平凡的人一样,性格中都存在着鲜明的人性之恶,让他们享有皇权的是不是天命,而是他们的筹谋。
三、司马迁对“天人之际”的思考
如果将《史记》与《汉书》中的同一传记作个对比,司马迁在叙述中表现出的思想就十分鲜明了。《史记·高祖本纪》虽记述了一些刘邦的奇异传闻,但他对刘邦兴起的原因作了非常客观的揭示。而班氏父子尊汉意识十分明豁,他们受到当时谶纬思潮的影响,用谶纬符命来神话汉代帝王,宣扬帝王的天命。
《汉书·高帝纪》内容基本沿用《史记》的文字,但在结尾处的赞中将承尧绪,应天命作为刘邦兴起的重要原因之一:“……汉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2](p59)并将“尧后火德”作为主线来叙述西汉王朝的兴起与衰亡。
在叙述汉高祖即皇帝位时,《史记·高祖本纪》曰:“正月,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汉王三让……不得已……甲午,乃即皇帝位汜水之阳。”而《汉书·高帝纪》曰:“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东井。沛公至灞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枳道旁。”将“五星聚于东井”的天象寫进帝王本纪,作为汉代君权神授的受命之符。
而《汉书·高后纪》则对《史记·吕太后本纪》中的内容大刀阔斧地删减,开篇删去了她“为人刚毅”的评价,以及“所诛大臣多吕后力”给人带来的杀伐果断的印象。在后文中也大量减少了吕后自私、狭隘、凶残一面的描写,譬如将戚夫人做成人彘、步步紧逼杀掉赵王如意、饿死赵王友的事等等都隐而不表,只简略记述历史大事。
两相对比之下,“不虚美,不隐恶”的司马迁对“天人之际”的看法就越发清楚了。他并不相信那些传说、异象的征兆,也不完全相信所谓的“天子受命于天”,他强调天人关系中人的主观能动性,相信兴衰成败的决定因素在为政者自身。因此他不去神话帝王将相,而是将他们塑造成一个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凡人。那些性格、为人中的缺憾,让人们明白,他们也都是有着世俗之气的人,他们的兴亡成败其实都根源于自身而非天命。
参考文献
[1][西汉]司马迁撰.史记[M].中华书局,1982.
[2][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M].中华书局,2000.
[3]吴从祥.谶纬与汉代文学[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4]韩兆琦.先秦两汉散文专题[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5]王保顶.论董仲舒与司马迁<史记>著述之关系[J].河北学刊,1997.4
[6]鞠传文.汉代教育制度与汉代文学创作[D].山东大学博士论文,2011.
作者简介:
王雪(1992.12—),陕西宝鸡人,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硕士研究生,西北大学文学院,7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