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

孙遥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了解自己外在形象的冲动。

在公元2200年，这个想法简直有点不切实际——存活了千年的镜子已经被淘汰了——谁还愿意把自己抽离虚拟世界来照一下镜子呢？

也很少有人愿意拿起手机拍照了——为了电子产品，我们人类付出的不仅是精力和时间，还有容颜上的代价。我们人类因为沉迷其中，导致各个器官发生了可怕的变异：耳朵为了屏蔽铺天盖地的噪音而变得如蒲扇一般大，平时紧紧地贴在脸颊上，顽强地防御着，把整张脸都盖住了；嘴巴因为人们每个月只需吞咽一颗囊括了全部营养物质的药丸而几乎失去了作用，自觉羞愧，便使劲地一让再让，让出了大半江山；眼睛虽然近视可还是恪守职位，使劲地把自己挤成一条缝儿，让主人勉强能看清蝇头小字，久而久之想变大都难了；厚镜片对于鼻子来说就像是杠铃一般，鼻子不得不时刻挺直身躯，还得经得起雾霾的洗礼，一怒之下干脆把鼻孔缩小，还有一些鼻毛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充当先锋……

所以无论现在“美颜”的技术多么发达，我们的模样甚至还比不上一二百年前那些能在大街上走动的百姓。再加上我们每天见的电子屏幕都比见的人要多，那还如此看重自己的形象干什么呢？

……

所以，现在几乎无人提及自己的容貌了。

我心血来潮，干脆叫来了我的机器人管家——阿卡。阿卡是我最忠实的管家，也是我最亲爱的玩伴：他身上有无数个螺丝钉因我而掉；无数块铁片因我而松；他那亮闪闪的红眼睛总是会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他为了我无所畏惧：恐怖分子的激光、熊熊窜起的烈焰、肆意弥漫的毒气、他都尝试过……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和他的关系已经有点疏远了。每次当我好不容易抬起头回到现实世界，他的眼里总会跃动着希望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因为我又埋头“苦干”起来。

“主人。”他一边呼唤着我，一边颠颠地跑来。

“给我拍张照吧！”我笑道。

阿卡迟疑了一会儿——我相信他此时内心是很纠结的：现在还有谁会突发奇想地要拍照呢？但他还是照做了，用尽解数给我在最短时间内下载了一个尘封的拍照软件。

“主人——我要开始拍照了！1、2、3……”

阿卡一边喊着，一边飞快地围绕着我旋转着，每转一次都会伴以一声轻快的“咔嚓”声。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阿卡从各个角度把我拍了个遍。紧接着，他把手往屏幕里掏了掏——这是立体成像技术，可以把通过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还原出物体的立体形象来——可是他使劲地掏了又掏，什么也没有掏出来。阿卡疑惑极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阿卡干脆把刚拍的那些照片拉了出来。一连串的照片排着队从手机里欢快地跃出，可是……可是上面居然是空白一片！完全没有我的影像！

“怎么回事？是拍照软件的问题吗？”我的声音有了点不快。要知道，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每天24小时恨不得拿出25小时沉浸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

“主……主人……”阿卡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忽然，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无力地倒在一旁的墙壁上，“主人……主人，你、你……你不是真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说什么？”

阿卡哀叹道：“主人，主人……我知道你为什么又活着了，我、我找回那一段记忆了……家政公司把我回收了，可当时我已经大受打击，再也无力去服侍新的主人了……为了、为了让我还能够换取一丁点儿的价值，家政公司清空了我脑子里所有不愉快的记忆——特别是有关你遇害的片段。而残害你的，正是那些为了游戏充值而不择手段的网瘾少年……唉！但是在我那部分美好的回忆中，你……你还存活着，并能在我的记忆中永远地活下去，甚至产生、产生新的变化……”

我惊讶地叫了出声：“啊？”

阿卡忽然惶恐地捂住了脖子——我知道，那是悲伤过度导致线路异常的表现——痛苦地说：“主……主人，我……我是一个，是一个不称职……不称职的保镖，我……我我当时没在你的身边，不能……不能保护到你，是我的失职，是我的不对！我……我知道你现在还可以在我的记忆里活着、动着，但……但那个……那个并不是真正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我……我不能……不能只让你活在……活在我的记忆之中……我，我已经为你……为你申请了移植、移植技术，把……把我芯片里，芯片里关于……关于你的全部回忆都移植、移植到活着的肉体里面，这样……这样，你……你才能算是真正、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阿卡倒在了地上，我也随之倒在了地上。弥留之际，我看见从阿卡破碎的机械心脏里掉出了一個用心血凝聚成的芯片。

（指导老师：王文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