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心女孩

毛小懋

从小到大，叶小锐最怕的就是针。

据妈妈回忆，叶小锐刚生下来的时候，眼睛闭得紧紧的。护士小姐把她抱在怀里，结果传来一声尖叫，她大哭起来，猛地睁开了眼睛。原来，护士小姐的胸前别着一只曲别针，刚巧扎到了她。

就是说，叶小锐第一次体会到的疼痛是来自针，第一眼看到的东西也是针。从此，世间的针就成了叶小锐心中的一道阴影。

眨眼间，叶小锐上幼儿园了。作为全园最淘气的孩子，叶小锐免不了要被阿姨罚站，但她并不在乎，直到有一天，阿姨把一根针扎进了她的胳膊。

叶小锐尖叫起来，钻心的痛楚唤醒了她的记忆。她疼得面如土色，再也不敢淘气了。

不久之后，那个阿姨因为经常用针扎不听话的小朋友被警察抓走了。但是从那以后，叶小锐就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她的胆子忽然变得比针尖还要小了。

上小學的时候，有一次打疫苗针，叶小锐紧张得浑身发抖。

“别抖！你抖得我都没法扎针了……”打针的护士很不耐烦。

结果，叶小锐抖得更厉害了。只听“啪”的一声，针头被她抖断了。

叶小锐的同桌陶冉冉，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虽说人不可貌相，但陶冉冉确实像她的相貌一样蛮横。两人共用一张课桌，按理应该一人一半，她却永远都霸占着大部分面积，把可怜兮兮的叶小锐挤到了桌边。

“陶冉冉，你过线了……”叶小锐的声音微弱得就像蚊子叫。

陶冉冉用绿豆一样的小眼睛瞪着叶小锐：“我偏要过线，怎么着？”

“你再过线，你再过线……”叶小锐终于下定决心，“我就报告老师！”

“嘿！真瞧不出来，你吃熊心豹子胆了？”

叶小锐刚要回击，忽然感到腿上传来一阵刺痛，不禁大叫一声跳起来，把椅子都带翻了。陶冉冉一脸坏笑，右手从桌子底下抽回来，只见她的指尖上拈着一根绣花针。

很快，叶小锐怕针的事就传遍了全班，最后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班主任狠狠批评了陶冉冉一顿，然后把两个人调开了。

调完桌，班主任给叶小锐的妈妈打了一个电话。

当天晚上，妈妈捧着一个盒子走进了女儿的卧室。

“小锐，你在学校里的事妈妈都听说了。”她不管讲什么，都喜欢开门见山。

叶小锐点点头，写作业的速度悄悄放慢了。

“妈妈想来想去，决定送你一件礼物。”说着，她把那个盒子放在了叶小锐的右手边。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盒子，表面裹着一层薄薄的棕色纱布。叶小锐小心翼翼地打开，却吓得浑身一颤，只见盒子里密密麻麻地摆了一层缝衣针。

“您给我那么多针干吗？您又不是不知道……”

“妈妈只是想告诉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要勇敢去面对什么。面对得多了，再可怕的敌人也成了纸老虎。”

叶小锐低头瞄着盒子里的针，默然不语。

“妈妈建议你，不妨养成一个收集针的习惯。生活中的针无处不在，只要你把遇到的针都收起来，每天看着它们，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再也不会怕针了。”

叶小锐觉得不可思议：“收集针？可是……”

“试试吧，”妈妈拍拍叶小锐的背，微笑着说，“听妈妈的话，妈妈不会骗你的。”

从此，怕针的叶小锐就养成了收集针的习惯。裁缝店里的断针、打吊瓶的时候扎进手背的输液针、新买的衬衣上的大头针、上班族用来箍住工作牌的回形针……各种各样的针，都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叶小锐的盒子里。

两年以后，盒子装满了。叶小锐已经对针熟视无睹，果然再也不怕针了。不过，她慢慢发现，自己的性格似乎也跟以前有所不同了。

中午，叶小锐在学校餐厅吃饭，吃着吃着把筷子一拍：“葱花放多了，太难吃了！”说着把饭盒端起来，倒进了垃圾桶。

厨房里的厨子急忙走过来：“小同学，你怎么回事？”

叶小锐昂着头说：“你做的菜难吃得要死，你以为你是喂猪呢？”

厨子急了：“小同学，我告诉你，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菜！”

“那好，我就再顺便侮辱侮辱你的人！你瞧你，肥得跟头猪一样，难怪做的菜像猪食，你是做给你自己吃的吧？”叶小锐说完，餐厅里哄堂大笑。

厨子勃然大怒，捋着袖子说：“你你你……信不信我揍你？”

“我是女生，而且是未成年人，你要是敢揍我，我就把你告到监狱里去！”

厨子气得抓耳挠腮，却拿她没办法。“呸！”他只能瞪叶小锐一眼，扭头走回了厨房。

因为叶小锐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所以班主任选她当学习委员，每天负责收作业。那天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叶小锐收作业收到了陶冉冉的桌子旁。

叶小锐打开陶冉冉的作业一看，喝道：“重写！”

“嘿，神气起来了？”陶冉冉叫道，“你瞧好了，我可是一道题不漏全写了！”

“你是写了，可你写得乱七八糟。瞧瞧你的字，跟蚂蚁爬的似的，谁认识？你以为你写的是火星文吗？”叶小锐满脸的揶揄。

陶冉冉拍案而起：“叶小锐，你找打是不是？”

如今的叶小锐已经长得高高大大，再也不惧陶冉冉的挑衅。她凑过去，盯着陶冉冉长满雀斑的大脸说：“你以为我还怕你吗？癞皮猫！”

“你才是癞皮猫！”

“谁是癞皮猫自己心里清楚。说实在的，你的尊容真是举世罕见啊！脑袋大，脖子粗，绿豆眼，再长一脸的黄疙瘩……啧啧啧，我只能说，你长得真有创意，活得真有勇气！”

陶冉冉恨得咬牙切齿，一场大战眼看就要爆发了。

同学们赶紧冲过来，把两人拖开了。

叶小锐冷笑一声，把陶冉冉的作业本丢到地上，转身抱起别的作业本，朝办公室走去。陶冉冉脸色铁青地跌坐回椅子上，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就这样，叶小锐在班里的“地位”直线上升，一跃成为全班最蛮横的女生。大家都说，现在的叶小锐活像一只刺猬，不管是谁跟她接触，都得挨扎。

甚至，就连叶小锐的妈妈都躲不开。

晚上，妈妈把一件崭新的连衣裙递给叶小锐：“给，穿穿试试。”

叶小锐斜眼一瞧，皱着眉头说：“妈，我跟您说过多少遍了，别帮我挑衣服！您太老土了，挑的衣服一件比一件难看，我都不好意思穿出门。您不嫌害臊，我还嫌丢人呢！”

“小锐，你太过分了！”妈妈震惊极了，“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也难怪，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叶小锐每天都用针激励自己。慢慢地，她养成了一种奇特的自我保护方法：要想不被别人刺，就要先刺别人。所以，这个曾经最怕针的女孩，自己也变成了一根针，每天都忍不住要出语伤人。

自然，没人愿意跟针一样的人交朋友，叶小锐很快就变得孤零零的了。甚至，現在就连妈妈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叶小锐的苦恼无处诉说，只好写进了日记。

班主任为了锻炼同学们的写作能力，规定每个人每周都要上交五篇日记。周五的早晨，班主任读到叶小锐的日记，不禁陷入了沉思。

当天下午，日记本发回到叶小锐手里。她发现，上面多了几行娟秀的红色字迹：

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刻薄的话不但不讨人喜欢，还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小锐，你为什么不试着改变自己的说话习惯呢？

叶小锐何尝不想改变？于是，她拿起钢笔，把自己收集针的经历写了出来。她自称“针心女孩”，因为她觉得，那些尖锐的针已经扎进她的心里，可能再也拔不出来了。

另一个周五的下午，在叶小锐的日记本上，班主任新的留言出现了：

别多心，你肯定不是针心女孩，因为那些针从未扎进过你的内心。

其实，我观察过你。我发现在没人的时候，你会表现得特别善良。比如，有一次你走地下通道，四顾无人，就把几元钱放进了盲乞丐的铁盒。比如，三楼的楼梯扶手上有一颗冒头的钉子，经常会扎到人，有一次同学们都走光了，你悄悄找来一块砖头，把钉子敲了进去。

你知道吗？你跟很多人恰好相反。很多人表面上仁慈，背地里却常做坏事;你呢，表面上冷酷刻薄，却常在背地里做好事。当然，无名英雄也是很可贵的，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呢？

读着读着，班主任的半页留言竟让叶小锐泪流

满面。

她擦擦眼泪，在班主任的字迹后面写下了回答：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做好事，我不想让人觉得我软弱好欺负……

一周以后，班主任为叶小锐写下了新的留言：

我想，你是把软弱和善良混为一谈了，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冷酷和刻薄只会让你更加孤立，因为大家都不敢接触你，你势单力薄。但如果你把内心的善良展现出来，大家就会主动跟你接近，那样你会获得更多的帮助。人多，自然力量大。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善良才是最强大的，冷酷与刻薄反而是另一种软弱……

叶小锐感觉心中豁然开朗，像是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

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想到了针尖上的天使的传说。在欧洲，宗教界的人士相信，即使是针尖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也会站着一个天使。

你可能仍然觉得自己像一根针，没关系，你的善良本性就像天使。如果你能把善良的内心袒露出来，你的针尖上就会站上一个天使，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愿意跟你亲近的……

恍惚间，叶小锐觉得仿佛有一道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她的心坎，那里，正有一个刚刚收起翅膀的天使在翩翩起舞。

大家发现叶小锐渐渐变了。

作为学习委员，叶小锐仍然每天收作业。同桌陶冉冉已经懒得跟她说话，把作业本直接扔到了她面前。叶小锐笑着打开，扫了一眼说：“你的字还是写得像蚂蚁爬的。”

说着，叶小锐把一本钢笔字帖放在了陶冉冉面前：“给你，我以前用过的，你也练练吧，挺有用的。”陶冉冉一愣，下意识地拿起了字帖……

学校餐厅的厨子炒的菜仍然不太好吃，有一天，叶小锐拿着一沓纸找到他：“师傅，我们都不喜欢吃您做的菜，就给您提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希望对您有帮助！”

厨子接过那沓纸翻了几页，不禁窘得面红耳赤。不久，同学们就发现饭菜的口味变了，可惜葱花还是放得有点多……

周末，叶小锐把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全拿出来，跑到商场买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裙，送给妈妈当生日礼物。妈妈穿着长裙在镜子前照来照去，果然优雅动人。

叶小锐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说您以前买的衣服都很土，没冤枉您吧？以后就让我帮您挑衣服吧！”妈妈笑起来，重重地点点头……

同学们的日记仍然每周都要上交。从别人的日记中，班主任读到了叶小锐的转变，觉得特别欣慰。

她提起笔，在叶小锐的日记本里写道：“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针心女孩吗？”

“当然！”当天晚上，叶小锐微笑着回复，“我永远都是一个针心女孩。因为一个善良的针心女孩，能把所有善良的人都联合在一起，就像一根针，可以把各种各样的布料连缀起来，织成一件华美的裙子……”

（摘自《儿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