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文凯
[摘 要]以山西传统农耕村落N村为个案,从民俗志角度对其进行深描,真实记录春节期间普通农户的过年信仰习俗,将“送灶”、“接神”、“迎送祖先”以及在此期间的各种言语、行为、本命年、“逢九年”禁忌等文化要素概括出来,展现了山西农村春节民俗信仰、禁忌习俗及其当代变迁。
[关键词]神灵信仰;祖先祭祀;禁忌;变迁
[中图分类号]K892.1 [文献标识码]A
N村位于山西省太原市最北端,与忻州市辖区仅相隔两村,但在语言、文化、传统习俗等方面与忻州有着天壤之别,有其独特的面貌。N村有着悠久的历史,也流传着许多丰富多彩而又古色古香的传统民俗文化。
1 春节信仰活动
N村的地方民间信仰驳杂多样,神灵信仰、祖先崇拜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春节期间当地的主要信仰活动也是围绕乡村庙宇与家庭神堂进行。
N村东有“老爷庙”,南有“南神堂”,在村东、西、南、北、中各十字路口分布有八座“五道庙”;在人家院落中都供有天地爷,院门外留有小神龛供门神,门内侧有土地爷,马棚有马王爷,过去场院有场神爷、家中有财神爷、厨房有灶王爷等。这些神灵与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人们在春节期间按照约定俗成的时间在神庙与家中虔诚地供奉祭祀,整个春节成为世俗与神圣交织的有序生活。
当地春节从腊月就开始准备,“腊八”早上吃腊八粥,腊八粥焖熟后,家中长辈会先给家中各个神灵都供奉一小份,之后家庭成员方可分食。
腊月二十三祭灶“送灶王”,一般由家中年长的男性来“送”。入夜,先在灶王神像前上香、点蜡,供奉糖瓜;待香、烛燃尽后,揭下贴在灶台边的神像和两旁的对联,过去多在“炕火”中点燃,并念叨着“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等话语;现在农村基本都没有土炕,就将神像放入灶火中烧掉,最后在院中放两个鞭炮,意为送灶王爷上天。
腊月三十,也是“过年”前最忙的一天。这一天要把院子彻底打扫一遍;挂灯笼,挂柏树枝、贴春联,垒旺火,为接神做准备;打扫出一间空房,准备祭祖使用。
1.1 祭祖
当地人将祖先牌位称之为“树”,故祭祖又称“通树”。在中午之前将院中打扫干净,选一个僻静的房间作为祭祀祖先的场所。“树”通常用毛笔在白纸上从左往右依次书写“五服”内祖先的称谓及名字,将其供于桌子正中,当地称其为“亲树”;另一张纸上写外祖父母及娘舅家去世的先人,此为“戚树”,置于“亲树”右侧。“树”前摆放香炉,在桌上摆放四碗四碟,当地有“神三鬼四”的说法,在每个小碟旁边并列放两柱香,代表祖先所用的筷子,所供奉食物与中午的饭菜无异;中午十二点之前上供完毕、烧香、磕头、放炮,就意味着将祖先接回家中,当地说法为“通上树了”,通树之后一家人才可开饭。自此一日三餐的第一碗饭菜都先要供献给祖先,上、下午还要为祖先敬茶,一直到正月初二晚上“送树”之前。
1.2 旺火
当地旺火多为扎成粗捆的谷草,故又称“年草”。再在周围垒几层木材,以延长燃烧时间。谷草外缠绕数圈红色毛线,谷草内插数枝柏树枝,意为辟邪,在接神时点燃。
1.3 挂柏树枝
腊月三十贴春联时,要在院门和家门正中挂一束用红色毛线扎好的柏树枝,与此同时,家中的每一个窗户无论大小都要插一小枝柏树,取其“辟邪”之意。
1.4 接神
接神一般在正月初一早上五六点开始,讲究的人家会提前请人看接神的“时辰”。接神只能由家中的男人来做,起床净手后,将各神的供品摆放好:天地爷主要供“猪、羊、鸡、兔”等造型的花馍,一说为象征“六畜兴旺”,也有人说象征真正的“猪、羊”等祭品;灶王爷处供“枣山”,寓意新的一年米面如山;财神爷处供“钱龙”,寓意财源滚滚。准备妥当,打开家门、院门,从院门口开始接神,先在院门旁的门神边点燃蜡烛、上三炷香,进入门内接土地爷,同样点蜡、上香、并敬献黄表纸,院内接天地爷,屋内接灶王爷和财神爷,仪式都相同。接回诸神之后,点燃院中的旺火,拿出家人的新年衣物在旺火旁烤一下,意为驱邪。与此同时,取几枝提前准备好的柏树枝,在将要燃尽的“旺火”上烤热,家庭成员都取一小枝别在耳后,待日出后方可取下。旺火燃尽,回屋准备早饭;在日出前诸神前香烛均不可熄灭,所以每当香烛将要燃尽时就需要马上再点燃新的香烛,直到日出为止。
1.5 拜年
初一早上吃罢饭,家中老少男子先去“树”前磕头,向祖先拜年,再给家中老人磕头后,方可外出拜年。初一上午只给同一宗族的“本家”拜年,因为各家都供有“树”,所以拜年时通常先到供有“树”的房间磕头,再在天地爷处给本家长辈磕头,方可进屋。
1.6 送祖先神
初二天黑后送祖先神,当地称“送树”。先将“树”前的供的饭菜重新加热,再上香,点蜡,焚烧纸钱、元宝。待香烛燃尽后,将盛有饭菜的四个碗以及香烛纸灰都放入簸箕内,再把写有祖先称谓的“树”放在上面,由家中年长的男性端着簸箕出门“送树”。走出供祖先的家门后,要将家门上锁;走出院门后,要在院门口撒灶火灰;之后端着簸箕径直走到村外无人处,将簸箕中的纸灰、碗中的饭菜等物倒在地上,点燃三炷香,最后点燃“树”,磕头后,将簸箕和空碗带回,回到院中放一个鞭炮,“送树”才算完成。但簸箕和空碗不能直接拿回屋內,需在院中放一晚上,第二天方可取回。
“送树”体现了人们对祖先敬畏的心态,关门、洒灶火灰、放鞭炮、空碗不拿回家等行为反映出人们对祖先“灵魂”的畏惧,希望祖先“灵魂”顺利离开家中,返回阴宅。
2 春节禁忌
春节期间神灵、祖先全部回到家中,人神共欢,同贺新春。这样一个特殊的过渡时间和场合,人多口杂,难免会冲撞祖先或神灵,为避免冲撞神灵遭致厄运,当地村民千百年来传承了种种禁忌,统称其为“不该”。综合来看,这些禁忌可分为语言,行为,本命年、逢九年禁忌等三部分。
2.1 语言禁忌
过年时,当地老人常说“说好不说赖”,这些语言上的禁忌一方面体现对祖先、神灵的敬畏,另一方面也体现人们对吉祥如意的追求。与神灵相关的语言禁忌如过年前赶集买神像不能说“买,要说“请”或者“接”;过年给神上香不能说“烧香”,要说“添香”或“加香”,点黄表纸不能说“烧纸”而要说“敬纸”;日常语言更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馒头蒸得“虚”要说蒸得“发了”;饺子煮破了要说“煮开了”等等。
2.2 行为禁忌
过年期间对人们的行为有着种种规定。“通树”后,忌在屋内嬉戏、追逐打闹;忌家中未出嫁女儿拜祖先,已出嫁的女儿正月初一、初二因为家中“通树”,更是禁止回娘家,只有等初二晚上“送树”后,初三才能回娘家拜年,据说是因为要避免让有着外族身份或将有外族身份的“出嫁”的女儿冲撞了祖先,这可能与某种传统的防范心理有关。
在除夕夜更是稍不注意便会“犯忌”。除夕夜一过零点,忌扫地洗衣、忌打碎物品、忌把水滴洒于地、忌看病吃药、忌动针剪刀具、忌开箱柜等;尤其在“接神”之后,禁忌更甚,人们甚至不敢高声喧哗;只有等日出之后一部分禁忌才可解除。
此类禁忌既反映了人们在辞旧迎新之际的某些期盼和担忧,又是人们为保证人神和谐、一年顺遂所设置的层层准则。
2.3 本命年、逢九年禁忌
本命年在当地称“流年”,当地有“流年不顺”的说法;“逢九年”即虚岁为“九”的倍数也都不吉利,当地有“九九八十一难”之说。为应对此类特殊的时间节点,在此节点不论男女老幼过年必须穿红色或黄色的内衣裤,穿红色袜子,甚至红色外套;与此同时,更讲究的人会佩戴“铜镜”。“逢九年”禁忌则更为严格,“逢九年”之人正月初一忌讳出门拜年,这一年都忌讳参加婚礼、葬礼等活动。
3 春节信仰活动的变迁
3.1 家庭祭祖活动的日渐消失
近年来,村民为图方便省事,纷纷在过年时直接去祖坟祭拜,如今已很少有村民在家中“通树”。通过调查可以发现,家中“通树”仍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通树将祖先以及逝去的亲戚都接回家中,而且需要亲自写“树”,在每一年的书写与通树的过程,都是后辈子孙对家族祖先熟悉的过程,每一年的通树也在不断地强化着祖先与家族的联系;如果舍弃这一传统而直接去坟地祭拜,这样的家族氛围会逐步被淡化,最终后辈的子孙也并不知晓每一座坟丘与自己的血缘联系。
3.2 春节信仰活动的简化
村办小学的取消,使得绝大多数年轻家长选择带着孩子去县城读书,由此带来的影响便是村落人口“空心化”。年轻人口的大量外出,使得乡土传统、民间信仰的传承出现断层,无法顺利传承;年轻人外出受到城市化的冲击和影响,在孩子放假时回到村内,开学时便匆匆离去,缺少了村内生活的时间,而由于受到外部城市文化的影响,回到村内便觉得与传统的繁复的乡土文化、信仰活动格格不入,与乡土文化产生距离感、陌生感,他们回到村内,更多的是强调快节奏、简单办,过完年或孩子开学时便又匆匆离去。所以如今村内过年很少讲究“禁忌”,如打扫家不再讲究在“送灶”之后;接神也不再为了能多加几炉香而早起,更有人为了能多睡一会儿,在十二点就接完神回屋睡觉,沒有了给神连续上香的讲究。
3.3 春节信仰活动与民众生活
“过年”是当地最热闹、民众最为期待的节日,它积聚了人们一年的情感与期待,经过充分准备,集中爆发,最终逐渐归于平淡。当人们约定俗成地以“忙年”、“过年”的形式进入春节独有的情境之中,诸多年俗在民众生活中一次次地重复上演,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神、人与祖先沟通交流的神圣时空得以构建,中华民族的神圣意识得以传递,神圣传统得以强化。
这些仪式、信仰传承的背后,是民众发自内心的需求:人们通过与神灵、祖先的沟通,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人寿年丰;通过崇神敬祖的一系列活动,完成了这一特殊“过渡时间”的狂欢;通过种种禁忌,心灵得到慰藉,情感得到寄托。
由此看来,“过年”这一时期,通过信仰活动与禁忌仪式,使人与神、人与祖先得以沟通交流,日常世俗生活与神圣空间得以同生共存。民众在此期间,既忙碌又消闲、既谨小慎微又满怀期待,复杂的情感加上种种神圣的习俗、仪式与禁忌,构成了当地特有的“年味”。
如今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年味”越来越淡,人们普遍感觉“过年”越来越随便。随便的背后,是短暂的春节假期使人们少了“忙年”、“过了腊八就是年”的长时间准备,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使人们少了“通树”、“接神”的种种仪式禁忌,神圣与日常失去了明确的划分,“祭灶”、“接神”、“通树”等文化元素也不再神秘莫测,“人神同住”的“过渡”时期、“敬畏与狂欢”的复杂心理也归于平淡。抽离了传统“过年”中的信仰部分,人们总感觉这并不是“过年”。因此如何传承传统春节多样的信仰习俗与活动,营造出庄重肃穆与欢快热闹兼具的新“年味”,是摆在我们面前不容忽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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