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
二月的圣彼得堡,扑朔迷离的“镜中幽魂”偶现涅瓦河畔的尘封旧宅。古老凄然的血色传言,隔岸窥见的镜中舞影,冰封着怎样的往事?
2018年情人节前夕,法国人像摄影师巴松·安东尼应一家时尚企业之约来到圣彼得堡拍摄模特外景照。三十出头的他外形俊朗,性格随和,言谈幽默,尽管在业内有点“小花心”非议,依旧颇有女人缘。
圣彼得堡是俄罗斯第二大城市,有“北方威尼斯”美誉,由40多个岛屿组成,市内水道纵横,700多座桥梁勾连诸岛,建构起整个城市别具一格的“水”与“桥”奇妙景观。
或许出于经济成本考虑,邀请方将小有名气的巴松安排在涅瓦河畔一家规格较高的酒店,而另有几位初出道的小女模则被安排在对岸一家普通商务酒店。二月的圣彼得堡尚在隆冬,每天几位女模要到露天的自然环境里摆拍,不断更换各种单薄的服饰,辛苦数日不免对住宿安排颇有微词。
巴松见状,就很大方地请女模们每天到自己下榻的酒店共进晚餐,尽管自己多掏点钱,但莺燕环绕打趣逗乐远胜于干巴巴的个人自助餐。另外,他还不时神侃些道听途说的八卦博得众美女的小崇拜,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一日,巴松晚餐时煞有介事地讲了个旧宅传闻,指明地点就是女模们住宿酒店紧挨的一幢旧民居。其大意是说叶卡捷琳娜女王每到圣彼得堡消夏,总要调集不少优秀演员到夏宫表演芭蕾舞,当然也偶有女王与男演员的艳闻传入坊间。
据说有个男演员几番婉拒女王暗示,宫廷暗访后发现他原钟情于借住湖畔人家的平常女孩。于是,女王命人殘忍将女孩碎尸弃入涅瓦河,并伪造其偷窃男演员财物潜逃假象。然而,因少女之血残留在卧室镜框里,致使冤魂夜夜出现在镜中向恋人哭诉。最终,男演员悲愤碎镜自沉涅瓦河。此后,沿河不时传言有人在深夜目睹所谓“镜中幽魂”偶现。故而,一些有镜饰的面湖居室会彻夜亮灯,让透窗的光亮驱阻不祥侵入。
几位女模听罢,果然将信将疑,叽叽喳喳一番议论后返回河对岸的酒店,有意无意将客房临湖的窗帘拉开,忙不迭地亮起顶灯壁灯台灯。
二月的圣彼得堡室外严寒,但室内暖气却热烘烘的,巴松将客房的灯光熄灭,慵懒地窝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悄悄架起相机。别看这位摄影师人前言谈得体,暗地里却有见不得人的偷窥癖好。他常常利用携带器材,远距离偷窥他人私密,眼下他正将相机长焦镜对准女模们的客房。由于她们均在室内独处,举止行为不免放任,甚至随意宽衣裸身,万万想不到巴松先前正是拿无意浏览的网络八卦“镜中幽魂”添油加醋,得以隔岸偷窥女模。
巴松刚乐陶陶地偷窥了两个无聊的冬夜,第三天,有个名叫娜塔莎的女模就神色异样的找到他,提出要换旅馆,宁愿赔付毁约损失也会退出拍摄工作。
这位娜塔莎是俄罗斯人,不仅是本次项目的首席女模,而且还负责与当地相关部门的协调事务,也就是说其去留直接影响全盘摄影计划,于是巴松连忙询问原因。
娜塔莎说:“我有些害怕,那个‘镜中幽魂夜晚出现在我隔壁。”
巴松一听觉得好笑,就问:“你看见啦?”
“没看见。”娜塔莎说,“这两天每晚子夜时分,客房隔壁总会响起隐约音乐,而且还有些轻微动静。开始我以为是住户,但今天却听酒店服务生说,隔壁已好几年没人住了。我一下子联想到你讲的‘镜中幽魂,心里很惊骇。”
巴松马上安慰娜塔莎一番,并亲自去酒店将其客房进行调换,顺便打听了一下,获悉隔壁那幢民居的确无人居住,这下,他心中也生出点本能的好奇。
当晚,巴松虽然依旧偷窥女模们的室内活动,但心情已大不同,他不时将镜头移向旁边的旧民居。
夜渐深,巴松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就在他准备收拾器材时,却从镜头里瞥见二楼那扇窗内闪现出模糊的光亮。他顿时清醒过来,眼睛盯住小小取景框内的画面。的确,他看见那扇窗内微弱亮光中有绰约的人影晃动,只有很短促的时间,整个屋子便陷入黑暗。随后,他将抓拍到的唯一图片拷入电脑,从模糊的画面看依稀辨识出一个椭圆框架内的挺拔人形。
翌日,巴松来到那幢旧民居前观察,发现门锁锈迹斑斑,门窗布满灰尘。这时恰好有个警察过来,于是他假借租房探问究竟。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警察告诉巴松,该屋主人原是一位年轻的芭蕾舞男演员,五年前在二楼卧室割腕自杀,其状惨烈,故尘封至今。
“镜中幽魂”只是被巴松利用的一个无厘头八卦,即便在当地也只有很少的人听闻。纵然这个古老传言与一桩真实旧案的细节巧合,但他也断然不信什么鬼神之事。
可是,身为女人的娜塔莎却很骇然,不仅自己忧心忡忡,而且又把种种诡异添加臆想跟几个同伴一叨叨,顿时众人不免错愕、猜疑、惊怕等等,严重影响拍摄工作。巴松见状极为担忧,毕竟是自己签约的项目,无法保质保量是拿不到高额酬金的。思考再三,他决意拉着娜塔莎一起查询旧屋旧案的原委。
因为事发不过五年,所以巴松和娜塔莎很快就了解到真相:卡佳是个初露头角的芭蕾舞演员,有个在莫斯科念大学女友热尼雅。2013年秋,卡佳为参加芭蕾舞大赛到圣彼得堡深度学习。因为正值假期,外加卡佳叔父去世将涅瓦河畔的老屋留给了他,所以就带着女友同住。
芭蕾舞演员每天要进行高强度枯燥的训练,何况卡佳要全力以赴筹备参赛节目,自然无暇陪女友。可热尼雅又是疯玩的年龄,没人陪着当然不高兴。忍耐有限,俩人遂频起争执,甚至大打出手被邻居投诉。
后来有个周末,两个年轻人一起外出游玩,两天后卡佳独自返回。又过了几天,警察突然上门带走了他,同时向左邻右舍询问情况,这时大家才知晓原来热尼雅父母联系不上女儿报失踪。卡佳解释在出游中途爆发争执,热尼雅一气之下甩开男友,独自订票回莫斯科了。可警方核查的事实,一是两人并未去预定的度假酒店,二来热尼雅也没有拿着订票登机回家。反倒是她打手机告知父母与男友相处的种种委屈,以及邻居们证实两人的各种比较过激的打闹。
总之,好端端一个女孩失踪了,卡佳作为最后的接触者百口莫辩。不仅如此,事情被媒体一番渲染,所有怀疑的矛头直指卡佳。这一来,什么芭蕾舞比赛、什么事业前途他是想都不用想了,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犯了几宗罪,要背负说不清道不明的指责和怀疑。终于一晚,承受到极限的卡佳酒醉后砸碎了卧室里的穿衣镜,用玻璃割腕自杀,血流满屋。
了解来龙去脉,巴松赶忙召集几个女模开小会,意在打消疑虑。不料娜塔莎却当场表示存疑,一则卡佳之死与“镜中幽魂”高度契合;二则热尼雅始终生死不明;三则她本人闻听的旧屋异音和巴松抓拍的画面极为蹊跷,均以常理俗情无法解释。其他人一听也觉得匪夷所思,反而多了几分愕然和猜疑。经过商议,众人决定当晚再行观察。
晚餐后,大家集中到巴松的客房,娜塔莎还租了两架夜视望远镜搁置在落地窗边,大家轮流观察对岸的老屋。大家内心的好奇远大于紧张,彼此不时逗笑几句。
窗外夜色渐深,涅瓦河两岸的街道静谧无人,河上冰面在灯影里露出斑驳的晶莹。睡意渐浓的巴松站起身,边活动腰肢边看着几位昏昏欲睡的女模。
刚要说话,一直守着望远镜的娜塔莎忽然轻声说:“快看,对面二楼有亮光。”
立刻,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抢到望远镜前争看。巴松急忙关闭室内灯亮,端着相机冲到落地窗边对焦对岸的窗口。
只见那老屋的窗虽因日久无人而蒙有灰尘,但众人依稀能透过室内微弱的亮光看清,光源正聚焦于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映出一位男子优美的芭蕾舞姿。
目击场面让众人错愕心悸,直到对岸窗口重新陷入漆黑。专注于拍摄的巴松才反应过来,他抓起外套跑出房间,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找了个身强力壮的服务生飞快跑去老屋。
很快警察赶来破门而入,可众人冲到楼上卧室却宁静如故,几道手电光在室内个角落晃动着,布满灰尘的屋子没有丝毫异样。正对窗户的墙边确有一面宽大的椭圆形镜子,不过当巴松扯开蒙在镜子上的盖布,只见镜面早已破碎残缺。
这时,警察告知五年前卡佳就是用这面镜子的碎片割腕自杀。娜塔莎闻听,颤声自言自语道:“死者的血溅在镜框上,‘镜中幽魂回来了。”
巴松看着自己在碎镜里被分割的形体,一种不祥的感觉隐约自心底弥漫开。
突如其来的“镜中幽魂”事件搅扰了女模们的心情,尽管巴松联系投资方将其转入自己入住的酒店,但几位年轻的姑娘满脑子充满猜疑、担忧、惊惧等,不断拉着“亲历”惊悚的娜塔莎打探原委,哪里能安心拍摄?而巴松是个追求专业完美的人,见此情形,遂索性找来娜塔莎,表示“解铃还须系铃人”,希望两人合作找出大家可以接受的真相。
虽然数百年前的“镜中幽魂”难理头绪,但五年前的旧案倒也不难找出些脉络。不几日,娜塔莎通过当地熟人拿到一些警方未公开的资料——当年卡佳之所以被视为嫌疑人,是因为他信誓旦旦表示与恋人外出争执分开,但警方却在其卧室镜框木雕缝隙中检测到与热尼雅血型相同的一些血渍。然而,一来卡佳对此坚称是卡佳生前清洁镜子时不慎划破手指所残留的血迹,二来血渍量少不足作致命性判定,加之未能找到失踪者,所以該案一直悬而未决。
面对旧事,娜塔莎联系“镜中幽魂”传言浮想联翩,认定当年两位恋人入住凶宅,受到鬼魂侵扰而失去本性,诱发彼此纷争导致悲剧。
可巴松心知肚明所谓诡异传言如何被捣鼓出台的,就说:“即便五年前的事情与‘镜中幽魂有关,那你说为什么我们大家看见镜子里出现的是卡佳呢?”
“暗示吧?”娜塔莎若有所思道,“那个传言的重点是被碎尸沉河女孩的魂影出现在镜子里,向情人倾诉冤情;现在卡佳的魂影出现在镜子里,或许也是向我们倾诉冤情。”
“别异想天开了,即便有什么冤情也不能证明与‘镜中幽魂有关。”巴松说。
“那可不一定。”娜塔莎神秘的笑着说,“明天拿着那晚抓拍的照片,我找了个神人帮忙。”
翌日,娜塔莎带巴松找到当地一位号称“通灵”的神婆。只见她将那些抓拍照拿在算命水晶球上几番转悠,然后指着一张画面模糊的身姿,推断舞者通过手臂指向暗示找寻失踪恋人的方位。为确证判断,“神婆”又向二人索要失踪者照片。于是娜塔莎拿出几张网络截图的彩色打印件,“神婆”左看右看,指着其中一张热尼雅单人骑车照,神叨叨的表示需收取费用并“施法”后告知结果。
当晚,娜塔莎敲开巴松客房,一边将那些抓拍照交还,一边拿出自己破费从“神婆”处取得的指示图。那是一张手绘地图,用弯弯曲曲的红线标明方向。
“当年警方沿着热尼雅前往机场返家的线路寻找,看来是错的。”娜塔莎指着红线解释说,“现今‘镜中幽魂出现,是暗示我们应该反向寻找。”
巴松问:“你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我查了那边的环境,只有一条贯通荒野的公路,周围是大面积的草地和沼泽。”娜塔莎不确定地说,“当年卡佳和热尼雅分手,如果要反向折回圣彼得堡,她必经一处军需加油站,那里安装有完备的摄像监控,并且有存档可通过办理手续查找。”
“看在你打破砂锅‘查到底的份儿上,我决定陪你同去。”巴松盯着面前这个执拗的女孩,悠悠道,“不过没搞清楚状况前,我俩行动还是低调一些,一来免得影响大家情绪,二来倘若查不出什么反落别人讥嘲。”
恰巧第二天是周末,巴松和娜塔莎租了辆车前往当年事发地。果不其然,那是一片远离城区的荒野,冰雪覆盖着连绵小丘,凛冽朔风吹过枯萎凋零的灌木丛,发出森然的呼啸。
暮色的天空布满厚厚云层,天色不觉已暗淡下来。一直聚精会神开车的巴松忽然踩了刹车,然后朝前后方向看了看。
副驾驶座上的娜塔莎打开手机定位,不解地问:“怎么现在停车?转过前边的弯就到加油站了。”
“我才不去那里呢。”确定四周无人的巴松冷冷道,“如果不是你喜欢多事,我也不会送你最后一程。”
说着,巴松戴着手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几乎同时,娜塔莎也从口袋里掏出小手枪对准他喝阻道:“别动!”
五年前,热尼亚和男友在此争吵分手后,准备沿公路拦顺风车去机场。不巧的是其连衣裙脱线裂开,她不得不退避到旁边灌木丛,翻出行李箱的衣服替换。
而就在离热尼亚不远处的小丘下,有位正蹲守拍摄候鸟迁徙的外国摄影师,无意间他透过相机长焦镜头窥见热尼亚美丽的胴体,遂生邪念。可出乎意料的是,摄影师一念淫欲遭到热尼亚激烈反抗,甚至要拨打手机。在摄影师慌乱强硬压制下,热尼亚不幸死于非命。为掩盖过失,摄影师将行李箱装满石块后捆绑着尸体沉入附近沼泽——那位自以为瞒天过海的摄影师就是巴松。
尽管热尼亚失踪案一直悬而未决,然而当年刑侦后期警方已查证出巴松恰巧在当地进行拍摄,只是苦于无确凿证据。不想五年后他重返圣彼得堡,女警娜塔莎以女模身份暗中观察。恰巧他自己拎出“镜中幽魂”显摆吹嘘,警方则受此启发将计就计设局引出旧案,终使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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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