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应丰与我初识时,骑着一辆破旧脚踏车,常常在年轻朋友中混。他爱聊天,有时聊得太晚了,年轻人都感到精力不支,他却毫无倦容,常常会忍无可忍地揪耳朵,把瞌睡者一一揪醒,责令大家陪着他继续聊。作为犒劳,他会翻出一些残菜剩酒,亲自把炊,为朋友们服务,并领受关于他饮食趣味低俗不堪的指责。
莫应丰后来当官了。到职的前夕,他在一位朋友狭小的陋室里踌躇满志,并郑重拜托大家:“将来如果我僵化了、腐败了,你们一定要不客气地骂我!”
我们也很高兴。我们似乎也相信,某种旧体制乃至人类的全部弱点,是不难被三两改革家们征服的。
他就这样离我远去了。
然后呢?一晃幾年,他领导的机关似没有多少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有人说他官做得很好,有人说他的官做得很不好。确定的一点是,他被众多的会议苦恼着,有时迟到,有时早退,有时在首长眼皮下瞌睡。
而时光,一晃就几年过去了。
他越来越嗜酒。旅行包里总有装备齐全的酒具,入夜总是四处寻捕酒友。据说有一次实在没找到,便站在家门口向路上的某陌生汉子使劲招手,请陌生汉子入家来喝酒,弄得对方疑疑惑惑的。
他有太多的苦恼需要用酒来浇洗吗?
莫应丰终究是男子汉,终于再次向命运发起挑战。他说他不准备再当官了,要做一个普通百姓。我迁居海南后,他也来海南筹办农场。不再有香车宝马和前呼后拥,他自己买票登上火车,没有卧铺乃至座位,就挤在汗臭浓烈的民工堆中从长沙一直站到广州。到广州后感冒发烧,在招待所里形单影只,便自己买来两斤绿豆熬成稀粥度日。
他戒了烟也基本上戒了酒,到朋友家吃饭,满满一桌菜他什么也不尝,只想喝点稀饭。他说他开始天天写日记了,要重新做人。他说他定居海南之后,要把老爹接到长沙去住新房子。假如我们去长沙时他不在,只要我们去敲门,叫声“莫爹,我们是应丰的朋友”,莫爹就会照顾我们食宿,一切都无问题。 (摘自《孤独中有无尽繁华》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