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枫
柳宗元写过一种小虫子,它会把沿途遇到的东西捡起来,放在背上负重而行。这种虫子背部粗糙,东西堆积在上面难以掉落,即使疲劳到极点,它还是不停地往背上叠加,直到撲倒在地。
人到中年的吃力感是不是由这种如同小虫负重的习惯带来的?我们一天天、一年年地活着,悲欢交织。回忆里有安慰的余温,也有悔恨的遗毒。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心怀隐忧,担心被这个习惯过度消耗,无法体验储藏到最后才能享用的晚年自由,于是学着小心翼翼地卸下。
我前半生制造种种错误,后半生反刍和追悔。年少时,我身体里住着一个不安的灵魂,它有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现在,我看到自己不断地松懈、妥协乃至姑息,甚至把对自己的纵容视作一种宽容。但在卸下时,我亦疑虑,担心自己稍不小心,便会错过与真理相认的机会。原来,我对未知充满恐惧,只有在惯性里才能维护某种安全感。
尽管对于未来,我还是一无所知,但生活已经教会我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不要迷恋那些看起来伟大其实愚蠢的东西。比如,对那些年轻时分外轻视的东西,我已学会从另外的角度理解。甚至针对他人的攻击,我亦抱温存──关节般的屈服,不纯粹是弯折,也许是为了压力之下更持久的支撑。
生活中充满不确定性,我们起伏,变化,在动荡里获得生机。
(摘自《知音·月末版》2018年第4期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