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龙
张寿民
生于1909年,卒于1998年。山东省莱芜人。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任泰山专署秘书、视导室主任、研究室主任;新中国建立后受山东省人民政府委派,到沂蒙地区创办沂蒙乡村师范学校和沂水师范学校;1954年任临沂师范学校校长;1959年任临沂师专副校长;1981年后任临沂教育学院顾问,致力于沂蒙地区师范教育工作,为临沂地区的教育工作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说起张寿民先生,他在临沂乃至山东的教育界可谓是重量级的人物。新中国成立之初,先生受山东省委委托赴沂蒙开展教育事业,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筚路蓝缕,亲手缔造了沂水师范学校和临沂师范学校。他从未离开过他热爱的教书育人工作,培养了大批新中国建设的栋梁之材。他高尚的人格魅力和崇高的事业心滋润了万千学子的心田,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在担任教师和学校领导的工作之余,先生雅好书法,并从自己对书法的理解中体悟做人之道,并将其传授给自己的学生。经过一以贯之的不懈追求,先生的书法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可贵的是先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书法家,不事张扬,拒绝宣传,默默坚守一个知识分子的情操。在他去世前两年,他的学生们张罗为他出版一本书法集,先生也并不热衷,直到学生们拿着草稿求教于当代一些大师级的名家,如启功、欧阳中石、沈鹏、刘炳森等人,并从他们那里获得了赞许和肯定,先生才同意出版。在有生之年看到了自己付出—生努力的成果,先生可以含笑九泉了。
本人由于工作的关系,有幸在1995年下半年多次拜访先生。其时我喜欢书法,并没有真正进入学书的正途。为了交流的方便,我偶尔写几个字,顺便带上请先生指教,他总是夸赞有加,勉励我继续好好用功。话题打开,先生兴致来了,跟我讲他的过去、他的交游和他对于书法的理解。我听不懂,便随声附和,回家寻找资料慢慢消化。就这样—来二去,我逐渐着迷于书法,以至于到今天成了书法学专业的教师。至今想起先生的音容笑貌,言犹在耳,人已仙逝,不胜唏嘘。今不揣浅陋,谈谈对先生书法的个人浅见。
一、书法渊源 书法家的风格形成,与他生活的年代、他的家庭背景、他的交游关系、他的个人性格和修养层次密切相关。先生出生于山东莱芜一个偏僻的村庄,其父辈是当地有名气的书家。在这样的环境中,先生幼承家学,打下了扎实的习字基本功,养成深厚的传统文化素养。先生十几岁求学济南,视野进一步开阔。其间,先生接受了先进的思想,走上了革命道路,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也没有放下对书法的学习。当年,他和当代著名书法家武中奇是—个连队,都担任领导职务,战场上是生死相依的战友,生活中是有共同爱好的书友,互相砥砺,互相学习,书法水平都达到了令人仰慕的高度。
1949年从事教育工作后,先生对于书法的研究逐渐深入。作为一个从枪杆子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革命家,一个老式的知识分子,先生深知文化的力量。其间,他到处搜集历代名家法书,尤其喜欢“二王”一派书风。他又在书圣的故里从事教育工作,对民间广为流傳的书圣故事和遗迹耳濡目染,“二王”书风成了他当然的选择。同时,先生性格沉静刚毅,一身正气,既含蓄隐忍又刚正不阿。有积极入世兼济天下的儒家风范,也有潇洒出尘、清净无为的道家气质,这也是促成他深入学习“二王”书风的内在原因。在那样—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要找到一本像样的字帖是非常困难的事,尤其是在临沂这个当时落后的小城更是不容易。先生得到了一本智永的《真草干字文》,如获至宝,一直潜心钻研,从他留下来的大部分行楷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智永的影子。有一次先生到济南开会,偶然见到别人拿了一本孙过庭的《书谱》,向人借阅,利用开会间隙,细心临摹了一遍,回来仔细研究,也抄录给自己的学生。我们在他的草书作品中明显感觉到《书谱》的影响。
20世纪中期,全国叫得响的书法家中,沈尹默对先生的影响甚大,在作品集中有不少是他抄录沈氏的学书经验,先生在如何学习书法的小册子中也屡屡提及。沈氏的书风以“二王”为宗,法度完备,具有浓厚的书卷气息。先生正是通过沈氏的出版物借鉴学习,丰富了自己“二王”一系的用笔技法。
几十年的战斗和教育生涯,先生主要活动于山东大地,从济南师范学校毕业后辗转于新泰、日照、曲阜、平原、惠民等地,齐鲁大地的名山大川陶冶了先生的性情,两干多年的儒家文化传统熔铸了先生的精神,为人为学都秉承了前人的精髓。在曲阜期间,因为有一个同学在孔府教书,专门教授孔子的七十七代孙孔德成兄妹,先生得以经常进出孔府,感受厚重的儒家氛围。谈及此事,先生还难以忘记他从窗户里看到的少年时期的孔德成调皮的样子。
二、书法风格
经历了清代中后期碑学书法的高扬,碑学主将康有为晚年也意识到了碑学的不足,民国时期的书家大多走向了碑帖融合的路子。连年的战争和混乱对文化是极大的摧残,新中国成立之后沈尹默倡导复兴“二王”帖学书风,影响极大。
在这种背景下,先生身处其中,当然追随时代之风,把对书卷气的追求作为重点。他的书法风格尽管面貌多变,总是脱离不了这个中心。由于时代限制,先生没有更多的学习对象。他的篆书和隶书作品也为数不少,但难以达到更高的层次。留给我们更多的是不激不厉、风规自远的行楷作品,他的成就也体现在这里。“楷书须如文人,草书须如名将,行书介乎二者之间,如羊叔子缓带轻裘,正是佳处。”(清人涨潮语)先生既是行伍出身的名将,又是德高望重的教育耆宿,行书成就最大,正得其所哉!他的行书偏于行楷,既有楷书的谨严,又有草书的流畅,既有文人的书卷气息,又有名将的凛然气概,真可谓“端庄杂流丽,刚健合婀娜”(苏东坡诗句)。
孙过庭《书谱》有言:“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先生少年求学时意气风发,后经历抗战时期的峥嵘岁月,中年遭遇“文革”,受到迫害,再经历晚年的平淡生活,这些正可印证他的书法的发展。早年书法中规中矩;中年求变化,涉猎过魏碑的一些险绝作品;晚年回归“二王”,从容天真,闲庭信步。正是因为看惯了世事沧桑,人才变得通透豁达,书法也敛去锋芒,一派天机,臻于化境。
大文豪苏东坡也说: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这是为艺之道,是为学之道,也是为人之道。先生的作品正是以平淡为基调,在用笔上初看毫不经意,其实其间变化丰富,一起一伏,收放有度,纯正的中锋用笔保证了线条的高质量;在结构上顺其自然,随势布局,不求夸张,在视觉上整体动态平衡,挺直的线条正交叉保证了结构的稳定性;在整体章法处理上,不做惊人布局,恪守传统,有谦谦君子之风;整体气息如山间流水,脉络清晰。其晚年的书法作品更是洗尽铅华,“绚烂至极,归于平淡”。平淡才是人生的常态,平淡中自有百般滋味,先生可谓得其三昧。
中和思想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核心,是儒家审美的最高典范,是儒家对于礼和乐提出来的要求,也是—种伦理道德规范。它在审美和文艺思想上主要指的是藝术的内容而不是艺术的形式。后世之所谓审美上的中和,基本所指则为内容上的情理关系问题,合乎理、合乎道则为适中,否则为过度。先生的书法正体现了儒家精神,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先生浸淫传统文化多年,作诗填词也有独到之处,可惜留存下来的不多见。散见的论述书法的言论,学生们为他做了辑录,其中不乏真知灼见。
三、书法影响
先生为人低调,从来不做个人宣传。书法作品都是应学生和同事之索请而创作。先生一生从没有把自己的作品当作商品,直到临终也没有卖过一张字,市场上很少见到,影响仅限于当地和省内的教育界人士。
在当代书坛,展览是最为重要的风向标,有许多“二王”风格的书法家占尽了风头,影响了大批的追随者,成为近二十年来书法创作的主流。在迎来大—统的同时,也导致了干人一面,风格雷同。仔细分析这种现象和这些作品,我们发现,当代书坛流行的“二王”书风,其实不过是《书谱》<淳化阁帖》等书风的表面化、快餐化和速成化。有人称这种作品为“展览体”,为急功近利者和投机钻营者提供了方便,为把持书坛的书法官员提供了致富的机会。其实,真正的“二王”精神何在?我们能找到多少“二王”真迹或接近“二王”风格的刻本?这种风格的创作造就了越来越多的为技法而技法的学书者,缺失了真正的“二王”书法的情感倾诉和人文关怀,让人感觉隔靴搔痒、似是而非,走向了炫耀技法的形而下的层面。先生的书法以“二王”为宗,旁通篆隶,从容优游,纯任自然。先生以精湛的功力和敏锐的视角形成了自己对“二王”的理解,形成了自己的面貌,更以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浇灌出自己的艺术之花。这对于今天的学“二王”者不啻是一剂良药,正本清源,春风化雨,醍醐灌顶。研究并学习先生的学书道路和艺术主张,对当下书法创作有重要的启示意义。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他的书法的价值会得到充分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