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丹松
内容提要:中国画的变革,既要受到各种外围因素(如制度、思潮、教育和技术手段等)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受文化传统和自身语言发展逻辑的影响。而各种因素综合影响下的中国画产生新的语言,丰富并拓展了自我表达的语言、表现的方式,但依然在中国画的边界之内被规定着。
关键词:当代;中国画;形式语言;文化传统;造型语言
绘画是视觉图像,也是一种情感的表达符号,同时涉及经验与传统。所以绘画是复杂的,不仅仅是描绘那么简单,更是—种文化表现形式。作为艺术,绘画有一定的界定,而中国画的边界就产生于它的文化传统,并被先决的传统文化规定着。
中国的绘画历来有着“心师造化”“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样的创作传统,客观自然只是—种外在的凭借,更主要的是内在的“心”。在自然中游历和写生会带来创作欲望,但自然只是素材和寄兴的触点。“写生”一词在美术界是一熟词,为什么“写生”需要加引号?是因为我们自小接受西化分科教育,特别是美术专业的基础训练是西式的素描、色彩写生,导致我们对中国画写生概念的理解容易出现偏差,变成是对物象的准确描摹,而且是借助光线表现物象的客观立体。这种西式的写生,只是绘画创作的基础,是一种造型训练,而且立体的观念和中国画的特征是相反的。在“工笔画”一词出现之前,作为名词的“写生”是指色彩秾丽、描绘工致、注重象形的“细笔画”。对于中国画来讲,西式写生的可取之处在于训练造型能力。绘画的本质在于表达情绪、意象或境界。“写生”在于“写出生气”,是一种生命状态的表达。如宗白华所说: “中国画的主题‘气韵生动,就是‘生命的节奏或‘有节奏的生命。”因此,“生命的节奏”或“有节奏的生命”的生命状态,都是—种体验或感受,是抽象的、无形的。表达无形需要借助于有形,有形可以是具象或非具象的,有形只是一种代替。从此角度讲,形只是一个与第三者沟通的标记,并不是根本所在,准确的物象同样也就不重要了。“心师造化”是由“物”“我”交流过程中的神思而产生的文思,借物言志。面对一树一石的具体处理,“移花接木”,或者“删繁就简”等,都是生命在自然界的体验结果,心与物互动“心交”的结果,是“我”为主动的选择结果,更是自我表达的结果。美学家纳尔逊古德曼曾指出: “对象自身不是现成的,而是一种把握世界的方式的结果。图像的制作,通常参与制作被描绘的东西。”卢斤以里边涉及的并不仅仅是“对物写形“,中国的艺术传统更不是对着客观自然的直接描摹。它是通过“神思”,将“物象”通过“比、兴”将“我”与“物”统一在一起并形成艺术意象,再将意象借助形的传达表现到画面中。这种传达表现在“物”“我”结合的自然。如张彦远说:“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自然者为上品之上,神者为上品之中,妙者为上品之下,精者为中品之上,谨而细者为中品之中。”(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画体工用拓写》)这里的“自然”是—种自然而然的恰到好处,是—种境界。再者,图像也并不等同艺术,还要有相关的规定才能使图像成为艺术,并且需要读者的接纳与参与。而读者是被相关规定养成的,关乎传统和习俗、习惯。“……同时画的造型语言也被符号的语言所遮蔽。于是画的表现就需要借助人文的文、史、哲及自然物象。借文、史、哲的画便成为功能绘画,借自然物象的画便是比兴,移情的是文人画(当然文人也可画工笔画,文入画的名称本身就是文人指称功能所指,文入画也就同样可借文、史、哲比兴、移情)。”画画不是造型训练,是一种创造。这种创造性的表达既可以借助自然界的形,也可以借助非自然界的形(比如中国画的笔墨、色彩)。借用自然物象表现,是为了让画者与读者更好地沟通,因此对自然物的写生就是必然,但对物象形客观、准确的描摹并非必然。形,无论是自然形还是非自然形,对于画作表达来说都是功能性的,文思和文心才是根本。
中国文化可以说是艺术文化,注重情感表达;而西方文化可以说是科学文化,偏重逻辑推理和实验。
在中西文化并置的情景影响下,如果说“写生”是—种外在行为,那么“肌理制作”则是一种需要观念的更新与转换后再认知的内修行为。肌理制作的出现标示着中国画的现代转型,给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一种新的生发可能,既有传承的脉络又有新的时代元素。(林若喜《“二居”撞技所引起的绘画语言的变革>)在林若喜的现代没骨理论里,肌理制作是属于“非笔限”范畴,是—种“非笔”的制作方式。它超出了传统中国画笔墨造型的用笔范畴,但并不否定或抛弃笔墨。“非笔限”包含着笔限意象造型,拓展和丰富了中国画的语言。在传统重彩里,非“三矾九染”的肌理制作方式具有开放性,而且是主动吸纳学习的,丰富了传统工笔画的审美旨趣和表现手法。
语言建构的前提是语境和观念的变化,接受肌理制作作为画面语言同样也需要观念的转变。因为现代的话语方式和语境不同,传统也需要转换才有可能解读,才有可能传承与发展。因为传统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需要修正、改进与发展,是历史生成的结果。肌理作为画面的有机组成部分,必须和画面协调,和自我情感表达统一,和境界相合,不能只是为做而做。肌理制作更多是从画面的视觉性和造型语言的纯粹性考虑。例如,对现成符号的运用,—是出于对人文性的考虑,这种符号代表了某种标准化的东西,跟艺术的个性化形成了对比与冲突;二是考虑到我们现代人就生活在这样—个标准化、统—化的社会环境之中,这些符号充斥在我们的视觉之中,运用这种人们熟悉的视觉形象容易与人达成沟通。另外,符号仅作为画面造型因素考虑,是画面语言的构成因素;当符号被画面选择时,又被赋予新的解释和意义。虽然形象、符号的选择关乎日常与人文,但是使用它们的时候,首先是服从画面造型语言的需要,所以是关乎日常,又是关乎自我心灵的内修,最后由造型语言的逻辑来选择。
绘画者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当下生活的各个方面,都会对他们产生影响,而不同的人的反映也是有差别的。每个艺术作品都或多或少地反映作者对当下的应变,或褒或贬,或深或浅,或宏观或微观,与个体的个性相关,所以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并不见得一定要宏大叙事或针锋旧对地批判才具有所谓的“当代性”。实际上,艺术就是艺术本身。它首先是艺术,要符合艺术的规定,然后才可以被功能化。花乌画,题材上基本都是花草动物,容易给人造成很“传统”、缺乏“当代性”的看法,其实这是一种误读。首先,因为题材只不過是—种诉说的凭借,并不是绘画本身;其次,由于绘画属于人文表现,造成绘画语言被蒙蔽;最后,观念有新旧,但没有对错,合适就好。观念的形成也是对教育和经历全方位思考的反映,而无形的观念最后也要落实在有形的具体的视觉表述(也就是作品的本体)上。视觉作品就应该主要考虑以视觉语言说话,画者应该以画为本,不能本末倒置,更不能越俎代庖。当然,“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工笔画的这种工作方式,由于它的绘制过程繁复,所耗费的时间较长,一般而言不能做到直抒胸臆。它并不是—种按部就班式的流水作业,其实它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让你在过程中“试错”以寻找更佳的表达方式。制作中的“试错”过程也是一种创造。与此同时,这其实也是对艺术家是否具备敏感性的一种考验。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对可能性和偶发性的把握,同样需要敏锐的感知力。而“合适”就是说作品在情感表达和语言运用上恰到好处,是“心”的恰当表现。
综上,作为艺术的中国画,它在不同时期的变化是理所当然的。随着社会的发展,它在各种内外因素的合力作用下会产生变化。“一件艺术作品既是物质,又是精神;既是形式,又是内容。”中国画的变革,会受到各种外围因素的影响,诸如制度、思潮、教育和技术手段等因素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受文化传统和自身语言发展逻辑的影响。而各种因素综合影响下的中国画产生新的语言,丰富和拓展了自我的表现方式。中国画艺术有自己的独立边界,虽然这边界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而有变化,但毕竟边界是存在的,中国画依然是借物抒怀的文心表达;而变化的边界仅仅是丰富并拓展了表达的语言、表现的方式,中国画仍然在边界之内被人文表达规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