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轶男
前几天,一封言辞恳切的公开信传遍网络。写信人是浙江台州的王女士,她家中失窃,她向小偷致信,表示不会追究现金等财物去向,只求对方将手机电脑中的文件拷到U盘里归还。那里面有她亡夫的照片、工作资料,有“他为之奉献过的青春、汗水和心血”,也是5岁女儿接近和了解爸爸的途径。
“对我们来说,您拿走的不是普通的物品,而是我们一家人的灵魂安栖所在。”令人稍感宽慰的是,警方很快破案,一切物归原主。
相似的新闻并不少见,有人焦急地搜寻存有儿子生前录音的手机,有人买了好多块电池给亡母的旧手机续航。对事件中的人们来说,电子产品本身的价值并不重要,它们作为载体所储存的信息数据才意义重大。
被这类故事打动时,我常常跳到几十年前的立场,羡慕这种高科技加持下对人对事的珍藏与怀念方式。
我未曾见过自己的爷爷,却随着年岁增长而愈发渴望走近他。这位农村老人没能赶上信息技术时代,上世纪80年代他病逝时,距离家里买得起胶片照相机还有好几年。我爷爷没留下一张照片,挚爱的大烟枪伴他入了土,牛角烟盒传到我手里,构成了独孙女对他的唯一了解———抽烟。
我再也找不到更多爷爷的遗物了。他种过的地荒了,拉过的板车坏了,磨过麻油的石磨盘歪在院子一角,手写的账本可能被我小时候回老家撒野时撕着吃了。再后来,他生活过的村庄被拆迁了。
从我爸和姑姑的回忆里,我挖掘出爷爷干净的手巾、平整的衣角、隽秀的字迹、给奶奶的时兴布料和做给孩子的炸糖糕。他还有一个油光锃亮的钱盒子,姐弟几个全都偷摸过毛票买花生米吃。关于爷爷的外貌,他们却无法为我描画清楚———大脑门、长脸,这是张根本拼不完整的图。
面对已经50多岁的我爹和我姑,我能说什么呢?会衰老退化的人脑真是太不靠谱了。
电脑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就不一样了。如果我的爷爷今天还活着,哪怕他的手机石化硬盘损坏,我也能在他的美食应用里找到他发布的炸糖糕秘方,传承他的手艺,还原家的味道。点进我爷爷的短视频App账号,里面也许还有他练字的独家教程,以及我爸当年挨揍的直播。
漂浮在网络世界的应用数据,可以全方位记录使用者的生活,让时间或空间不赶巧的亲人朋友不用遗憾错过。
只是这种重逢也不是随便就能实现。2011年,一位徐先生遭遇车祸殒命,他的QQ邮箱保存了大量照片和与妻子的信件。面对徐先生妻子打开亡夫邮箱的请求,腾讯没有松口。
事关用户生前隐私,数据遗产继承的问题迟迟难有结论。我国目前施行的法律条文只是明确了互联网数据权和虚拟财产权都属于民事权利的一部分,对于网络遗产继承,还没有系统规范的相关立法。
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我多么好奇和想念,我爷爷也许有很多东西并不想被未曾谋面的孙女窥探。
我曾在“妈妈网”上看到一个悲剧,发帖人在感情深厚的丈夫意外身亡后常常翻看手机中的照片视频怀念爱人,直到有一天她点开了手机里的交友软件“陌陌”,看到丈夫与陌生女人暧昧聊天的消息。
假设有一天我走了,我身后会遗留5个微博小号、跨越几十年的朋友圈、一个云笔记账号、一个谷歌相册和一个快要爆满的360云盘。这里面埋伏着我检查自身减肥效果的半裸自拍、与旧爱藕断丝连的聊天截图、吵架后对男友的吐槽抱怨……对我的家人来说,它们可能既是念想又是负担。
好在各大互联网公司都在為我想点子。新浪微博允许逝者的亲属接管微博账号,还会对账户进行防盗号保护。有人创建了网络遗产托管业务,用户可以把网上账户的密码提前保存在这里,在他们去世后,这些密码会被提交给事先指定的“继承人”。
在万全之策问世之前,我还是准备早做打算,在各种存储介质中保留我年轻貌美的照片,删除黑历史。最重要的是,我要录制一些真情告白视频,要用尽全力给家人和未来的家人写日志。
毕竟我记得,自小把玩爷爷的烟盒,我总期望从盒盖背面之类的地方发现什么隐秘的刻字。我的爷爷没能留给我只言片语,这是我和他之间永远的遗憾。
摘自《青年时讯》2018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