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芒鞋
我们小区的狗很多。有的狗温顺如羊,任人抚摸,也有的狗警惕性高,视你为敌,犬吠里明显带有敌意。
我邻居家的狗叫虎子。它是一条瘦小的黑色柴狗,你很难想象这家伙的小身体里竟藏着那么复杂的表现欲望。每次经过邻居家,虎子总不厌其烦地大声吠叫,直到你远去———只要有路人经过,它都这样。一开始,我认为这是条尽职尽责的看家狗,以至于我一度对它抱有戒心,几次对其怒目而视,想在气势上压过它。无奈冤家总是路窄。一日我与它在一条小道上狭路相逢。我手无寸铁,而且自认为与它结下了过多的梁子,心想这厮想必不会放过我。然而,虎子竟视我如无物,嗖嗖地跑了。咦,这唱的哪出?这狗从良了吗?错!虎子一旦回家,在主人面前又立刻性情大变,马上又开始尽职尽责地狂吠了。而我再次遇到虎子后,才了解这厮有多怂。我冲上前去亲热地叫着“虎子、虎子”,而它头也不回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喪家之犬”“落荒而逃”这样的词用到这儿再好不过。我原本以为它是条忠良的狗,谁承想它却是条典型的主人前一套、主人后另一套的奸狗。其表演天赋已完全具备了行走江湖的本领。也许在它眼里,我本是无关轻重的路人,只要主人认为它是条看家护院的好狗就行了。这真是条“精致的利己主义狗”。
另一条狗,我叫不上品种,其皮毛松弛、体形硕大,毛色浅黄,远远看去,像套了件宽松卡其色睡袍的慵懒贵妇。它似乎有些贵族风范,雍容其神,华贵其貌,又似从来也睡不醒的样子,碰到调皮的小朋友推它一把也无所谓,好像它已参透了世间所有奥秘。我常听它的女主人数落它:你真是全世界最懒的狗,整天睡!我想,许是年龄大了吧,反正它大概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漠然视之。同时,它对所有人又都是安全的。正因其安全、温顺和一副普度众生的样子,它得到了小区里其他所有狗梦寐以求的自由。每天它睡够之后,会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溜达一会儿,像个年迈的国王巡视自己的王国。别的关在门里的狗只能望着它的身影,呜呜地发出羡慕的声音。作为狗,它这算是成功吗?也许答案只有狗才知道。
还有条土狗,它可能从来都没获得过出门的机会,至少我一次也没碰到过。我跟家人或朋友,依次路过时,它只对我表现出超常的热情———嗷嗷地叫。有一次,我干脆不走了,就那样隔着一道栅栏与之对视,直到它的叫声渐渐平息;等到我要走时,它又叫起来。说实话,我还是很感动一条素不相识的狗对我的短暂忠诚,它那乌黑的眸子里藏着怎样的渴望?它到底希望什么?自由或知己?也许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但却记住了它的表达,那么热烈执着,那么兴奋纯粹———“有了快感你就喊”。
生物学家曾告诉我们:我们都低估了动物的智慧。或许,在狗儿们逢场作戏之外,还有更为深邃的世界,秘而不宣。夜晚,当一只狗的叫声在夜色中飘荡时,总有许多狗在黑暗中接应。它们彼此应答、互相唱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据说,有人发明了狗语翻译器,将其挂在狗的脖子上,便能自动翻译其每一声狗叫。我想,如果可以翻译,那狗吠声声,一定包罗万象,如似人世。
摘自《今晚报》2018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