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文盲

冯积岐

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我说我是半个文盲。之所以说是半个文盲，是因为我毕竟发表、出版了千万字的小说及散文。可是，面对都市里的现代化生活这本大书，我确实是个文盲。

今年，我是第一次去坐地铁———尽管，省城里的三条地铁已经开通二年多了。到了地铁站，我一看，售票口排着长长的队，就凑到了自动售票机跟前，可是我不会操作，不知道按什么键，也不知道怎么把钱投进去才能拿到票。我呆站了一刻，束手无策，只得回过头来对排在我后面的年轻人说，小朋友，我不会买，你帮我买一张。那个年轻人接过我手里的十块钱，在售票机上点了三下，把钱投进去，车票就自动吐出来了。当时我确实有些窘迫，有些尴尬。虽然拿到了票，却不知道怎么进站，于是，就跟在别人后头，学着别人的样子，把票在进站口按一下。可是，出站时，一看前头的行人照旧按了按票，出去了，我按了好几次，却出不去。后边的一个年轻人才对我说，老师傅，你的票不能按，把票投进去，就可以出站。我找不到投票口。那个年轻人走上前，帮我投了票，我才出了站。出了站，好几个出口，我弄不清从哪个出口上去才是我要到达的目的地，只能随便上了一个出口，结果，还是弄错了方向。

在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共享单车，我很想骑，可不知道怎么用。朋友告诉我，要扫码。我不知道扫码是怎么回事。况且，我不会玩弄手机。我的手机上没绑定银行卡———不会绑，更不敢绑———怕上当受骗。我身上只有一张工资卡，也没开网银。我用上智能手机才三年，在此之前，一直使用的是只接打电话的老人手机。我虽然学会了微信，但常常发错人。

我不会的太多，不会唱歌———五音不全；不会跳舞———会踩到舞伴的脚上；不会打麻将、玩扑克。我的所有稿件，都是手写之后，朋友在电脑上帮忙打出来的。我不会用电脑打字，最多也只能勉强在邮箱收个稿件。我不会使用一些时代用语、网络用语，我不知道，“東东”“哇塞”“APP”是什么意思。有一次，我在资料上读到，“哇塞”原是闽南语方言，代指两性活动的很粗鄙的语言。当时，我就蒙了：这个词语，怎么能做感叹词使用呢？

在这么多“不会”面前，我目瞪口呆。既然有这么多“不会”，我不是半个文盲是什么？检讨自己，诸多“不会”，不是我脑子笨，也不是因为渐入老境，我不去学习，而是我拒绝接受，也就拒绝学习。当现代化生活步入快节奏的时候，我要使自己慢下来；当现代化生活把好多程序省略了，由繁复变简单的时候，我却依旧贪婪那往昔生活的“过程”，而且很注重“过程”———比方，用笔在稿纸上填格子，这个“过程”就令我陶醉。当然，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有朋友奉劝我，要紧跟新时代的步伐，以免被淘汰。他们说，你的小说写得很现代，做人却很传统很保守。我说，等我觉得要改变时，一定改变。

前几天，我将三十年前穿旧的粗呢子大衣拿出来穿在了身上。在一次会议上，有一个作家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说，你穿这大衣很时髦。我一笑，无言以对。因为这是我几十多年前的衣服，当时没有穿几天，现在拿出来穿。在这位作家眼里，陈旧的衣服怎么变时尚了？传统和现代究竟是什么关系，值得思考。

檬男荐自《齐鲁晚报》2018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