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
《吕氏春秋》里记载了一个故事。有人过江,见一人正要把一个婴儿投到江里去,孩子啼哭不止,过江的人忙问原因,那个人说:“此其父善游。”
“其父善游”的理论荒谬至极。人的相貌乃至脾气秉性有遗传的可能,知识与技能如何遗传?游泳作为一种技能,如无后天训练,贸然下水,溺毙是必然的。当然,如果父亲善游,“善”到奥运会参赛都能拿金牌的程度,也不排除后代会遗传良好运动基因。若好好调教,严格训练,真有子承父业的可能。但是,因为其父善游,儿子既不训练,也不培养,直接就往河里扔,除了为鱼鳖提供免费的午餐,全无裨益。
假如“其父善游”理论成立,那么姚明的儿子,生下来就能打篮球;潘长江的儿子,一出生就会演小品;体操运动员的儿子,一出生就能接二连三地翻筋斗;杂技演员的儿子,一出娘胎就应该跳到吊灯上荡秋千。果能如此,所有的教育机构都应该关门大吉,只需各种“善游之父”多多生儿育女,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为社会供给人才。
其父善游的理论看似荒唐,但在历史上其实很有思想基础,从“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子英雄儿好汉”之类的俗语中便可略窥一二。单从遗传学的角度看,这些俗语似乎很有道理,但是过度强调基因,强调先天智力和体能因素的作用,而忽视后天刻苦学习的重要性,那就实在幼稚可笑了。
古代封建专制政权家天下,皇家也是基因论的忠实拥趸。皇帝号称真龙天子,代替上天行事。皇子阿哥之流自然顺理成章地“善游”。甭管他们是否天天只知拈弓弹雀、提笼架鸟、不务正业,只要生在皇家,便是龙子龙种,将来是一定要子承父业做皇帝的。打着君权神授的幌子,蒙蔽百姓,妄想家天下,历朝历代的皇帝概莫能外。秦始皇是第一个从皇帝名号上动此脑筋的,所以他自称“始皇帝”,妄想子子孙孙二世三世乃至万世地传承下去,可惜只传到二世,秦王朝就寿终正寝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涉此问振聋发聩,可见无论封建王朝统治者如何愚弄百姓,还是有觉醒打破黑屋子的英雄。只可惜,不管陈涉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号,自古以来,封建时代的王侯将相还真的“有种”。比如大清王朝的八旗制度。八旗地位本来不分彼此,但是因為皇帝控制正黄、镶黄、正白三旗,所以这三旗就被称为“上三旗”,其他五旗只能沦为“下五旗”。上三旗出身的便根儿正苗红,“向阳花木易为春”,最易出将入相、升官发财。下五旗的就不得烟抽,比不得上三旗,但他们仍然有藐视汉人包衣的优越感。所以,大清王朝的一个满人呱呱坠在哪个旗就很重要了。
世袭制作为“其父善游”的思想变种,其实并不如看上去那般美好。比如南唐后主李煜,明明可以成为诗词大家,偏偏做了皇帝,结果沦为阶下囚,被赐毒酒而死;再比如赵佶,本来可以发扬光大花鸟画和瘦金体,做个举世无双的大艺术家,偏偏做了宋徽宗,落得个“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的盖棺论定。此二人便是被“其父善游”所害。他们就像那即将被抛下江的小儿,只能被历史的洪流所裹挟,绝无翻身逃脱的命运。只要那个扔孩子的坚持奉“其父善游”为圭臬,世上就永远不缺冤死鬼。
“其父善游”是个悖论,现代人万不可抱持此陋见。一个人不自己努力是长不了本领的,处理问题不从实际出发,不实事求是、因地制宜,也是办不好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