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福林
近来有闲读了点与杂文有关的古书,大致知道了古时杂文长啥样,一语以概之:理圆,练于骨。此语的知识产权属于刘勰。
通常说法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提出“杂文”这个概念的是南朝(梁)文艺理论家刘勰(约465—532年),他在其文学理论专著《文心雕龙》中单列“杂文”一章,论之曰,“必使理圆”,“练于骨”。所谓“理圆”,即“理正”,也可以理解为“主题思想”正确。“理正”是前提,“理正”了文章的骨架自会坚挺。在当时语境下,“理圆”是指“修齐治平”,利国利民,“理圆”先入为主,所著之文必是“正气歌”,乃至壮怀激烈,气吞山河。刘勰的这一文学主张影响深远,时移而积极意义不易。
但据我所见,“杂文”之名的提出,有早于刘勰者。《晋书·干宝传》:东晋高产文学家、史学家干宝(283―351年),“注《周易》《周官礼》凡数十篇,及‘杂文集皆行于世”。有明显刺世倾向的《搜神记》也为他所撰,彪炳史册的杂文家鲁迅的《铸剑》即取材于《搜神记》中的《三王墓》。干宝注《周易》《周官礼》,撰《搜神记》,其主旨,与刘勰的“理圆,练于骨”之说巧合。
“杂文”(杂家之文)之名的提出,更有早于干宝者。我在东汉史学家班固(32—92年)所撰《汉书·艺文志》中看到如下文字:“杂家者流……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班固所说到的“知国体,见王治”,与刘勰的“理圆,练于骨”之说巧合。
班固在《艺文志》中说:“诸子百八十九家,可观者九家而已。”在189家中,能入其法眼的只有9家,他点名了的有“儒、墨,名、法”这四家。他没有点名的其他诸子百家,也都是杂文大家,当不会有异议。下面略具各家之长。
道家,“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纵横家,“通辩辞,善机变,长谋略”,为兜售其主张,“无所不出,無所不入”,治国安邦与有功焉。辞赋家,辞,首推楚辞,屈原之《离骚》,“犹离忧也”,处江湖之远,仍忧国忧民;赋,“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也。兵家,“武备也”,“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以师克乱而济百姓也”。以上,无不合于“理圆,练于骨”。
《艺文志》未将所列诗、书、易、礼、乐、春秋、孝经、小说等归入杂文。事实上,它们也都是极其精美的杂文。《诗》者,“言志”。《书》者,“圣人则(效法)之”。《易》者,“近取诸身,远取诸物,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礼》者,“安上治民,莫善于礼”。《乐》者,“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春秋》者,“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孝经》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小说家”者(与明清小说不是一回事),“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以上,无不合于“理圆,练于骨”。
不少《艺文志》没有提到的文体也是精美的杂文。史书中有现成的杂文,比如《史记》的“太史公曰”,都是短小精干的杂文。政论包括奏章写好了是杂文,比如贾谊的《过秦论》。《艺文志》之后,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都是现当代杂文家难以超越的杂文高标。唐宋八大家文起八代之衰,他们的文章都是高水平的杂文。唐诗宋词中有杂文,曰讽刺诗词。小说夹杂在叙事中的议论,是精美的杂文。戏剧舞台上的大段独白和插科打诨,何尝不是精美的杂文。曲艺中不只相声,不乏雅俗共赏的杂文。以上,无不合于“理圆,练于骨”。
总而言之,自打杂文这一文体出现以来,一直都在强调文章思想性的重要性,非“理圆”,难以顺“理”成章。
新时代要有新贡献,杂文当有新作为。打铁还须自身硬,得“练于骨”,先需“理圆”。习近平总书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是当今最大的统领全局的“理”,学深学透,方可写出理直气壮的杂文。此,亦继承发扬杂文优良传统之所必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