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芬
蜿蜒穿越华安县县境的九龙江北溪犹如一条玻璃带子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两岸的青山古木,翠竹绿树,倒映在清凌凌的江水中影影绰绰,如诗如画。母亲河的九龙江水滋润一方沃土,山青灵秀,人杰地灵。有着两百多万年历史的北溪衍生出丰厚的九龙江北溪文化,摩崖石刻、龙潭十八景、银塘赵匡胤后裔居住地……在九龙江畔的一个小镇——丰山镇,这里也是著名诗人杨骚的祖籍地。杨骚虽然没有在丰山生活过,但故乡就像烙印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心里,以致于他当年漂泊在南洋,在海外办报写的文章用“北溪”(即九龙江)和“丰山”作笔名。
今年是杨骚逝世61周年,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我再次回到丰山,来到二十年前杨骚生平展的地方。昔日杨骚生平展就在我曾经工作过的学校——华安县丰山中心小学,如今这里已经是丰山镇内角村的村支部。两层的楼房在岁月的流逝中越发古朴了,杨骚生平展就在这简陋的村支部二楼东侧的一间小教室。沿着楼梯的台阶拾级而上,每走一步,脚步声踏踏作响,脑海里浮现了二十年前首次来参观杨骚生平展的情景。记得当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操场那几棵芒果树在金色的阳光照射下平添了几分生机!现代作家杨骚生平展就在这富有生机的校园举行。参加活动有来自县市的领导、杨骚的次子杨西北、闽南日报的记者和一些文化人,我也在其内。“杨骚 ,名古锡,字维铨,祖籍华安县丰山镇湖坪村,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员,是中国诗歌会发起人之一……”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杨骚,耳边回荡这振耳发聩的语句,一种莫名的敬仰油然而生,这对于当时初出茅庐的我无疑是树立了人生导航。之后我带领学生们参观了展览,我们为杨骚的伟大形象而赞叹,为家乡出了这样一位名人自豪!后来在学习汉语言文学的一门课程中,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中国左翼作家中有“杨骚”二字,熟悉又激动。之后又因为写作的缘分认识了杨骚的次子杨西北(现为漳州市作协名誉主席),杨主席著作颇丰。我有幸先后得到了他的赠书,著作《在那遥远的地方》《流云奔水话杨骚》,还有他编著关于杨骚的一些书籍,《杨骚的创作道路》《杨骚选集》上下卷,阅读这些赠书无疑让我进一步了解杨骚。
在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我再次来参观杨骚生平展,仿佛是一种相遇,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吸引。展厅三十多平方米,在门顶上挂着“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牌子,是2000年8月中共华安县委的授牌,牌子在昔日时光中虽然有淡淡的锈迹,但我想杨骚的爱国主义精神在岁月中仍然熠熠生辉。走进展览室,映入眼帘的是柱子上的美术字“现代作家——杨骚生平展”,长条横幅是“忠诚的爱国主义战士杨骚”,横幅下面是杨骚的生平简介和一张杨骚的旧照。杨骚前额宽阔,面容清瘦,戴着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平和的知识分子形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成语。整个展厅分六大板块“少年立志,东赴日本”“上海十年,称誉左联”“抗日救亡,戎装前沿”“远涉星洲,呐喊椰岛”“落叶故土,报效祖国”“爱国精神,长存于世”。徜徉在这间屋子里,领略诗人杨骚的风采,重温历史的那个瞬间,仰望他的精神风范:诗人杨骚的一生,是一个革命作家,爱国主义的忠诚战士,他的一生是爱国的一生,也是漂泊的一生。
杨骚自小过继给堂叔杨鸿盘,杨鸿盘是个私塾老师,杨骚从小就受其影响爱好诗文,对当时流行的“诗钟”很感兴趣,“诗钟”是一种将字嵌在诗句中的文字游戏。杨骚天资聪慧,勤学好问,为了写一篇文章,居然向老板要了一碗面请乞丐吃,然后采访乞丐。杨骚1907年入汀漳龙道师范附属小学,1914年入省立第八中学(现漳州一中)就读。后来到日本东京留学,他崇尚自由,崇尚艺术的天性得到极大的发展。他爱游泳,爱文学,拉提琴,还画画。在日本留学期间,杨骚和其他的中国留学生一样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在激扬梦想的同时也拥有浪漫的爱情故事。
在展览室慢慢地走,慢慢地看,似乎那些尘封的往事也会呼之欲出。玻璃橱窗中那本陈旧的《昨夜》锁定我的视线。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深沉,犹如那些无法淡去的记忆。《昨夜》这本书收集了杨骚和白薇的情书一百七十九封,信中袒露真情,情之所至,信笔挥洒。爱情是美好的,是很多人所向往的。谈及杨骚的爱情故事,人们不免要谈到白薇和凌琴如。在东京,杨骚悄然爱上了凌琴如,他常常在异国他乡拉他那心爱的小提琴,拉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低回的倾诉待着梦幻般的诗意。曾经,凌琴如的歌声傍着杨骚那优美的小提琴声中袅袅升起。
但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他的爱情梦很快就化为七色泡沫。在情感未定时,白薇走进了他的内心情感世界。从此,他与白薇有了长达十几年的恩恩怨怨。就如杨西北在《流云奔水话杨骚》中谈到:“杨骚和白薇的关系是一幅难写的长卷,他们时而烈如火,时而冷如霜,时而波峰,时而浪谷。”看到杨骚和白薇几个人的合照,我倏地想起杨骚和白薇合影背面,杨骚所题的短诗:“流的云/奔的水/多少峰峦飞/多少浪花碎/多少风的叹息多少雨的泪/多少地火飞迸多少天星坠/到如今呵/到如今才了得/梦入春江花影醉/”。他们之间的情感有比一般恋人更激情的爱恋,也有比一般友情更亲密的真挚,当然也有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爱恨情仇。爱情是神圣的,在爱情世界里那些是是非非,只有当事人最有发言权,我们作为读者不必指责孰是孰非,而更多的是应该理解尽管杨骚和白薇在个人情感中有太多的“血和泪”,但他们毕竟是热血青年,个人情感不是他的全部情感,爱情生活不是他的全部生活,在时代的洪流中,他们自觉地与国家与人民同呼吸共患难。
当经过青春的迷惘,从新加坡教书后回国到上海开始他的写作生活。在上海这期间,杨骚认识鲁迅先生,他与鲁迅先生交往日益密切,在魯迅的日记中有关杨骚的记载,1928年有三十一次,1929年有三十八次。杨骚得到鲁迅先生的教诲和培养,逐步摆脱了伤感主义和悲观主义的羁绊,思想更加成熟,创作热情更加高涨,杨骚很快步入上海文坛,开始大量写作,在《奔流》《语丝》《北新》等刊物发表《流水集》《十日糊记》《蚊市》《蠢》等诗歌、散文、剧本、译著等等。在《把梦拂开》,他这样写:“赤着膊/挺着胸/光着腿登上望台/那儿我们的兄弟在!我们的兄弟在,在,在呐喊击杀,在流血成海!”在《黎明之前》,他写道:“太阳的舌头刚伸出/何方来的盗云窃雾/偷劫了光辉的明眸/把天地的窗门围住/。”《小兄弟的歌》:“咆哮,冲锋,飞沫,大浪;是雷,雷,风的愤怒和云的骚动;呼喊,乱冲,狼嚎,狗叫;是这个天地最后的挣扎和无能的抵抗。”这在当时国民党统治区里弥漫着白色恐怖,诗人杨骚能写这样慷慨激昂的诗句,不难看出诗人的革命立场和大无畏的斗争勇气的。
在不断创作中,与革命知识分子不断交往中,杨骚的思想很快地成熟起来,他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为了左联成员。他一生著述颇丰,共留下二十二本著作,其中长篇叙事诗《乡曲》以及抗日诗歌《福建三唱》是杨骚的代表作。1934年,杨骚写出了长篇叙事诗《乡曲》,是他创作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也是中国这一时期的经典代表作之一。叙事诗《乡曲》描写了地主、兵匪、捐税、灾荒等天灾人祸煎熬下农民痛苦不堪的生活,形象地描写了中国农民斗争的动人场面。具体描写的是中国广大农民在兵荒马乱、苛捐杂税、兵匪地主种种压迫剥削下,走投无路的生活,接着起来开仓分粮的反抗斗争故事,表现他们要“打碎这乌黑的天地”的愿望和信心。当抗日战争的硝烟开始弥漫时,杨骚热情昂扬地参加了抗日文化救亡活动。抒情诗《福建三唱》是杨骚的代表作,他激情澎湃,“你泉漳的子弟,你福建的盐”号召人们不能再忍气吞声任凭敌人欺凌,而应该“点燃武夷山上的森林”“鼓起厦门湾中的怒潮”“和汉奸,和帝国主义血战到底!”杨骚热恋家园,号召人们奋起反抗日本侵略者的炽烈的爱国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杨骚是一个有爱国心、有正义感的诗人。在《莫说笔杆不如枪杆》中,他写道:“哦!莫说笔杆不如枪杆!让我们的每只字,变成手榴弹!让我们的一刁,一拨,变成高射炮!让我们的每个标点,是杀敌的子弹!”在硝烟弥漫的抗战时期,杨骚以笔为枪,为祖国而歌。这铿锵有力的诗句,流淌出来的都是铮铮铁骨,满腔爱国的滚烫血液。他主动把自己置身于时代的洪流中,自觉与国家与人民同呼吸共患难,1938 年,他加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第二年,杨骚加入“作家战地访问团”,从重庆出发,途经川、陕、豫、晋等省,奔赴抗日前线。杨骚因此又被誉为“抗战诗星”。因革命工作的需要,杨骚受周恩来的指示到新加坡继续开展抗日宣传。诗人杨骚离开国家漂泊在外长达12年期间,杨骚的许多作品以“北溪”“丰山”等笔名写了大量社论、时评、杂谈,抒发了对祖国的眷恋。惋惜的是,当1952年终于回到伟大的祖国后,仍然为祖国的文化事业奔波着劳累着的他,因为过度劳累,终于病倒,在缠绵数年的患病期间离去,终年57岁。诗人杨骚由浪漫诗人到左翼作家、抗战诗星、流亡海外的新闻战士。他的一生的确是漂泊的一生,爱国的一生。
我曾经也寻找过杨骚的故居——漳州老街香港路90号,这是一座典型的“竹竿厝”。两层砖木结构,从街面进去,直通通到底,其间有几处厅堂几处天井,杨骚旧居在后院边上的楼房,现已破旧不堪。而就在不远处的新修缮的古城老街市声喧嚣,这里却门庭冷落,心生感慨:时光荏苒,时过境迁,斯人已去,故居虽存,萧条破败。诗人杨骚的文学作品在我国现代文学留下光辉的一页,曾经,在杨骚逝世后公祭大会上,他被誉为“忠诚的爱国主义战士”。杨骚还和现代文学史上的两大才女——冰心、林徽因被视作福建新诗的源头。他的“诗剧三部曲”(《心曲》《迷雏》《记忆之都》),对中国现代戏剧作出了突出的贡献。这样一位爱国诗人在他的故乡似乎应该有关于纪念杨骚的纪念馆,展览馆,或是公园之类的,然而至今为止,仍然杳无消息。作家黄荣才寻找故居后感慨:“斯人已逝,背影或许会越来越远,但看到杨骚故居的萧条,觉得杨骚不该如此迅速地被淡忘。 ”记得有一次,在龙文区实验小学参加的“书虫部落读书交流会”。我谈及杨骚,并朗诵了杨骚的诗,可同事们对杨骚这位爱国诗人却茫然不知。就如杨西北说,杨骚去世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除了一些特定的日子和场合偶尔提起,他渐渐被遗忘了。岁月如烟,有些人和事会被淡忘,但爱国诗人不应该被历史遗忘,被家乡人民遗忘。诗人安琪拿杨骚的名字询问她所认识的教授、博士时,他们只闻其名,不详其人,安琪曾说,同为诗人,她觉得我有责任让她的朋友们知道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杨骚是我们漳州人。那么杨骚的祖籍是华安丰山,我也是。况且我就在他的祖籍地工作即将二十年,书写杨骚事迹,让家乡人了解家乡名人似乎责无旁贷。我有理由相信杨骚的爱国主义精神和他留下來的文学作品将会让后人铭记与传承。就如杨骚的好友巴人说:“杨骚他过完了他平凡人的一生了,然而平凡人却有他的正直和伟大。”诗人安琪写杨骚时曾这样写:“有时我会想,如果杨骚像冰心一样活到1999年,他的声名和影响力又会是怎样一种状态?”是的,如果杨骚活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杨骚一定又成为漳州的一张名片。
“流的云,奔的水,多少峰峦飞,多少浪花碎,多少风的叹息多少雨的泪…… ”但愿流云已去,奔水不息。今天,我们读杨骚,书写杨骚,是在尊崇一种气节,一种情怀,一种精神。先辈已远行,我谨以抒写来表达对诗人的缅怀与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