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雨君
17岁,我喜欢一个男生,坐在我左前排的男生,他总是默默地笑,笑著笑着耳垂就红了。日积月累,我莫名地喜欢上了这个安静的侧影,还有那对害羞的耳垂。
这个男生会修灯泡,还会疏通下水道,会干那些通常只有爸爸才会干的活儿。我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男生,沉默、有力。满心欢喜,当然不会开口。
期中考试后,班里集体郊游,爬山,坐在竹林里吃面包,都是男生一堆,女生一堆,互相不搭话。我们正好背靠着同一根竹子,我在这一边,他在那一边——我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吃完面包就下山了。我落在最后,等别人都走远了,赶紧掏出薄薄的一枚硬币,在那根竹子上刻了两个数字:10、29。这是我和他的学号,并排挨在一起——是想暗暗纪念我们靠得很近的那一刻吧。
我飞奔到山脚,发觉他们都挤上了末班车,除了我。
车子绝尘而去,我追了一阵没追上。一个人蹲在路边,泪珠落在膝盖上,背后是矮矮的模糊的群山。公交车突然刹住,我看见他奔向我,其他人也都“呼啦啦”跳了下来。
那天晚上,马路边小河里的月光像奶泡一样泛着清甜的光芒。走了很长时间,走累了,他脱下跑鞋,我坐在他的鞋面上。他摘了一枝蒲公英,眯着眼睛吹啊吹,神情虔诚。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欢喜。
从佘山到松江,走了4个多小时。在华灯初上的大街,我们挥手道别。走读的和寄宿的分成两拨,我第一个掉头就跑,因为不想听他说“再见”。
此后,我们开始天天写信。为了交换信件,每天都挨到最后去吃午饭。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早自习、第一节课、第二节课……一点一点爬上喜悦的巅峰。其实,我们都没写过那两个字:喜欢。其实,我们只是好奇,生命力第一次通过彼此进入对方那个神秘的异性世界。
他把我的信藏在床垫子下靠近枕头的位置。他没有一个带锁的抽屉。换季时,他妈妈翻晒被子,一切大白于天下……他被24小时管制,上学和放学由爸爸接送,在校时低一级的妹妹是甩不掉的小尾巴。他任性反抗,却无济于事。
高三开学他没来,听说得了很严重的肾病。我混在同学堆里,去医院看他。他脸色惨白,躺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他妈妈叹气:“造孽哦!”
在回家路上,我脑子里重复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要死了,要死了……一想到妈妈要是知道了她的乖女儿干的这件事,我害怕得心脏都缩成一团。
到家后,我拼命维系着外表的平静。当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时,一瞬间便哭得惊涛骇浪。透过滚滚泪水,我读着他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三张纸里有一张半都在说明一道方程题的两种解法。
他向往着:“每天吃好晚饭,妈妈在水槽边洗碗,爸爸在一旁修修这修修那,叮叮当当,哗啦哗啦,我就觉得十分幸福。要是以后……不写了,要不,你就猜出来从佘山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吹着蒲公英许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了。”
多年后,我终于静静地对着电脑,清晰地和多年前那个顽固、羞涩的小姑娘重叠在一起。想起在当时的月光里,那个外表腼腆、内心激烈的男生许着那样一个似乎不应该属于17岁年龄的郑重而美好的愿望,我又一次毫不害羞地哭了……
也许,爱是一个慢慢长大的孩子,初恋时他还没学会走路,所以总是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