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斌
曾了了是在厕所里接到村民组长刘天宝的电话的,当时曾了了正蹲在厕所里哼哼哈哈的。此时的曾了了虽然肚子里窝了一股子火气,却找不到发火的对象。
前几天,村里一个在北方上大学的娃子回来,给曾了了带了一袋煎饼,足有十来斤。曾了了和老伴吃了好几天,还没吃到一半,老伴就不吃了。老伴要把剩下的那半袋煎饼弄去喂猪,被曾了了骂了一顿。曾了了说那可是粮食,粮食是给人吃的,怎么能用去喂猪?这事要是让人家知道了,还不背后把我们曾家祖宗八代骂死啊!老伴不服气,说你要吃你就吃,反正我不吃了。曾了了说你不吃我吃行不行?老伴说行啊,你吃吧吃吧!吃了拉不出来可别怪任何人。
于是,煎饼就没扔,全归了曾了了。曾了了虽然知道这煎饼不怎么样,而且干燥得很,吃了上厕所就是一大问题。为此曾了了在吃过三天的煎饼后就让老伴到村头的店里买了两斤五花肉,烧了一大盘红烧肉。曾了了以为吃了红烧肉后上厕所的情况会有所好转,但结果跟前两天没什么两样。
曾了了待厕所里,折腾了十来分钟,一点效果都没有。就在这时候,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曾了了掏出手机,见电话是刘天宝打来的。刘天宝是曾家村的村民组长,当了估计快十年了。当初刘天宝当村民组长时,还是曾了了在村支书的任上提拔起来的。虽然刘天宝心里放不下二两事,被人称作小广播,但曾了了看重的是刘天宝实在,干什么事情都堂堂正正,从来没个小心眼。
曾了了接通电话,刚把手机放在耳朵,刘天宝就在那头咋呼开了。
刘天宝说曾书记,不好了!又出大事了!
曾了了说你妈死了还是人老子死了?
刘天宝说我妈死了我不会急的。
曾了了说你急什么?有什么事你好好说不行吗,天塌不了!
刘天宝说曾书记,方明被逮了。
曾了了说刘天宝,你在胡说什么?
刘天宝说曾书记,我没胡说,真的,刚才电视上都放出来了,不信你快看。
曾了了说行了。
挂了电话,曾了了急切地抽了一张纸擦了一下屁股,屁股干干净净的,白白浪费了一张手纸。曾了了顾不上这些,提了裤子就跑到客厅打开了电视。
曾了了换了几个频道也没有看到关于方明的事情。曾了了于是立马回了刘天宝的电话,问刘天宝在哪儿看的。
刘天宝说在电视上。
曾了了说电视上有个屁啊,我怎么没看到。
刘天宝说肯定是放过了,就是我们市电视台放的,我真看见了。
曾了了皱了皱眉说,行了,这事你知道就行,不要在外面给我瞎咋呼,懂不?
刘天宝说曾书记,你放心,这事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曾了了没再说什么,就急着跑到厕所,这样又折腾了好半天,依然没有半点效果。曾了了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努力,提着裤子再次从厕所出来,靠在沙发上磨蹭了好半天,这才给赵大鹏打电话。
赵大鹏去年初已经升到了县发改委的副主任位置,当初赵大鹏考上大学的时候,曾了了以村两委的名义给赵大鹏父母送了两千块钱。为这事,赵大鹏每年正月不出初三,就会到曾了了家里来看看,开始是一个人,后来毕业了工作了继而成家了,赵大鹏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当然,曾了了也不会让赵大鹏空手回去,每次赵大鹏一家人来,曾了了不仅给赵大鹏的孩子包上几百块钱的压岁钱,而且还会让老伴逮只鸡或装点土鸡蛋什么的,让赵大鹏一家带着。
电话接通了,赵大鹏却没接。曾了了知道赵大鹏肯定是不方便,于是就主动挂了电话。果然,不到一分钟,赵大鹏的信息来了:曾叔,等会儿我回你电话。
曾了了看了赵大鹏的信息,心里更不蹋实了,他预感到刘天宝说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赵大鹏的电话很快就来了。赵大鹏说曾叔,对不起,刚才家里有客人。
曾了了说我知道你有事。
赵大鹏说曾叔,你有什么事吗?
曾了了说,大鹏,你现在说话方便不?
赵大鹏说,方便,他娘儿俩都睡了,我一个人在客厅里。
曾了了说,方明怎么回事?
赵大鹏说,曾叔,方明的事你还不知道?
曾了了说,我知道什么?没人告诉我。
赵大鹏说,曾叔,方明出事了。
曾了了说,什么时候的事。
赵大鹏说,有好一阵子了。
曾了了说,方明出的什么事?
赵大鹏说,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据说是他们大院招待所里一个女干部的丈夫举报的。
曾了了说,我知道了。
赵大鹏说,曾叔,方明有什么情况我及时告诉你。
曾了了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曾了了坐在沙发上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就像一下被人掏空了一樣。
次日一早,曾了了就叫回了儿子曾明。
还没进门,曾明就嚷了起来,说老头子,这一大清早的你急着叫我回来,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啊!
曾了了说你吼什么,老子叫你回来不行吗?
曾明说行行行,你叫我回来我敢不回么!
曾了了说,吃饭了没?
曾明苦着眉说,吃了。
曾了了说,那行,你立马送我到城里去办点事。
曾明说,办什么事?
曾了了说,你他妈的少问。
曾明一听曾了了这么说,赶紧闭了嘴,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但凡这个时候,曾明知道父亲曾了了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这时的父亲就变成了一只随时就可以点燃的火药桶,遇火就会炸,而且杀伤力大得惊人。
路上,曾了了坐在车后面,一句话也没说。曾明也不敢多问半个字,直到进了县城,曾明这才回过头来问曾了了去哪儿。
曾了了说,去你龙叔家。
曾明说,知道了。
曾明一直把父亲曾了了送到龙子虚住的小院前。
曾了了进了龙子虚家,曾明就一个人坐在车上等。
等了将近个把小时,也没见曾了了出来,曾明有些耐不住了,就跑到不远处的梅子美食店。
美食店是关小梅开的,关小梅是曾明的同学,是曾家村对面一个村的姑娘,几年前嫁到了城里,在一个厂上班,然而没多久那家厂就倒了。关小梅和丈夫下了岗,丈夫便跑到外面打工,关小梅在家没事干,就在小区门口租了间门脸,开了一个小吃部。曾明走进店里,见关小梅正低着头在洗着碗筷,曾明不声不响地走到关小梅的身后,突然吼了一声,吓得关小梅妈呀叫一声,待回过头来见是曾明,关小梅上前就是一拳。
关小梅说你个该死的曾明,吓死我了。
曾明说吓着了我晚上给你喊魂。
关小梅说你要不敢呢?
曾明说不信你试试。
关小梅说行了,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你今天来城里有事?
曾明说我没什么事,是陪老爷子过来办点事。
关小梅说行,那你坐会儿,我馬上就好。
曾明说,你别洗了,快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晕了。
关小梅说,你早上没吃饭啊!
曾明说,吃个屁啊!人还在做梦,就被老爷子叫起来了。
关小梅笑了笑,起身走过去,从正在翻滚的卤水锅里捞出了一只咸鸭,麻利地切了一大盘端了过来。
曾明伸手抓了一块扔到嘴里,一边吃一边问关小梅有没有酒。关小梅随手朝柜台指了一下,说你随便吧!
曾明也不客气,走过去从柜台里拿出一瓶酒,也不用酒杯,掀开瓶盖就那么对着酒瓶来了一大口。
曾明正吃得欢,电话响了,是父亲曾了了打来的。曾明立马推开酒瓶,给关小梅招呼了一声,然后屁颠颠地跑了。
曾明把车停好后,先自下了车,准备给站在路边的曾了了开车门。没想到,他刚走到曾了了旁边,曾了了突然就瞪起了眼睛。
曾了了说,你去喝酒了?
曾明说,就喝了一口。
曾了了说,就喝了一口?
曾明说,是。
曾了了说,你是想找死还是想进去住几个月?
曾明说,我……
曾了了说,滚!
曾了了又狠狠地瞪了曾明一眼,然后扭头就走。
曾明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曾了了走远,不敢跟上去。曾明知道自己这一回又惹老头子生气了,而且还挺不是时候。
曾明也不敢开车了,他只好打电话叫来一个朋友,开着自己的车,直接去了工地。
年前,曾明在城郊跟朋友合伙搞了一个休闲山庄,投了好几十万,折腾了几个月,却还没建好。
下午,曾明特意请人买了十几只大螃蟹,顺路丢了几只给关小梅,然后带着剩下的七八只回到村上。
到家后,曾明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摘豆角,于是就把螃蟹递到母亲跟前,问父亲去哪儿了。母亲说你爸跟天宝在村头上。曾明说知道了。曾明屁股没挨板凳就去了村头。
可是,曾明到村头后没见着父亲曾了了,只看到刘天宝一个人在名人墙前忙乎。
曾明走上前一看,发现刘天宝正在往名人墙上抹石灰。刘天宝已经把介绍方明的那一块给抹得快没了,只剩下了方明的一个脑袋,看上去挺怕人的。
曾明说天宝,方明哥咋了?
刘天宝说,方明的事你不知道?
曾明摇摇头说,不知道。
刘天宝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也没啥。
曾明说,你这是什么话。
刘天宝说,算了,不知道就别问了。
曾明说,行行行,我不问好不好。
曾明说了扫一眼刘天宝,刘天宝像是跟人赌气似的,用刷子狠狠地往墙上刷了一下,这一下把方明的整个脑袋刷没了,关于方明的那块介绍彻底变成了一块白板。
曾明不想再跟刘天宝说什么,就问刘天宝他父亲在哪儿。刘天宝没说话,扬手朝上指了指。于是曾明扭头就往前走。
那是村子后面的一块高坡地,有三四亩大的面积,建了一个前后三进的院落,前低后高,错落有致。站在院子前面,能把整个曾家村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院子是曾家的祠堂,平时是没人住的,只有曾了了一个人偶尔会去住一个晚上。
曾明来到祠堂前,果然看到曾了了站在祠堂中间,像根树桩一样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曾明站在院子外面,不敢喊也不敢上前,就站在外面等着。
曾明很清楚,这曾家的祠堂是父亲曾了了一手建起来的,当时建这个祠堂时村里有几个人私下里还向上面反映过,说曾了了以权谋私,公款私用,但最后祠堂还是建起来了,为此曾明不得不佩服父亲曾了了的能力,如果换一个人,这事肯定办不成,说白了,拿公家的钱给自家人脸上抹金树牌坊,放在哪儿也说不过去,但在曾家村,这事不仅说过去了,而且还说得堂堂正正。
只是,曾明无法体会到,此时站在祠堂内曾了了的心理。此时的曾了了内心深处可以说是五味杂陈,备感失落。而这种感觉从两年前就有了。两年前,当侄子曾正被撤消乡党委副书记职务并被开除公职后,曾了了就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这种失落伴随着从曾家村走出去的刘宇定、马祥、胡明知以及现在的方明先后出事而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重。曾了了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倾尽心智耗时数年精心构筑起来的摩天大楼,墙基竟然开始被一种莫名力量一点一点地掏空,大楼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想起方明,曾了了的心尖上似乎被人猛击了一下。
二十年前,不过二十出头的方明从学校回来,曾了了便把方明安排到了村里当文书。曾了了看中的是方明身上那种年轻人的朝气,还有那份发自骨髓深入不服输的韧劲。年轻人有了这种韧劲,有了这种不怕死不服输的狠劲,就不怕没有将来。第二年,同样在曾了了的操持下,方明应征入伍。在部队里,方明不仅入了党提了干,而且还娶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妻子。成长起来的方明知道,如果不是曾了了,他方明什么都不是。为此,在部队生活了十几年后,方明在是转业回到地方还是坚持留在部队的矛盾中,又是曾了了为他作出了决定。于是,方明回到了地方,并且被安排在了县财政局当上了副局长,而当时的财政局一把手,正是后来当了多年常务副县长的龙子虚。方明在财政局干了不过两年,便尾随龙子虚到县政府当起了政府办副主任。在接下来的数年里,方明一直在县委大院里,直到后来担起了分管规划建设、国土、税务的副县长的大任。
对于方明来说,曾了了虽然不是自己的父母,但对自己的影响和帮助远远超过了父母所给予的范畴。不过,即便是方明当上副县长后,曾了了从来不让方明为他做什么。
直到几年前,这种规律被曾了了自己打破了。
在村里干了大半辈子,可以说曾了了树立起了绝对的威望。但是,曾了了做事从来都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对于钱财和女人,曾了了真的是视若粪土。即便多年前曾了了与村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有过那么一段私情,但在事情未被任何人发现之前,曾了了及时地踩了刹车。为此那个女人私下里无数次找过曾了了,想问个所以然。可曾了了却一言不发,没有给对方任何的解释。女人知道他与曾了了将无任何结果,于是在将曾了了臭骂了一顿后,也彻底断了那份情缘。自那以后,曾了了再也没有去关心过任何一个女人。
几十年里,曾了了为村里捧回了上百面奖状,这些奖状至今依然整齐地陈列在村部大楼的最上面一层。那些奖状见证了村里的发展历史,也见证了曾了了为村里的付出,证明他曾了了几十年来的奉献。
就在曾了了准备把支书交给村委主任马一之时,一个消息让曾了了迅速改变了原来的打算。那是曾了了从报纸上看到的一条消息,时至今日,曾了了仍旧把那张报纸保存着,并且就放在眼前这曾家祠堂里。
那是一份市级党报,时间是三年前的二月初。看了报纸后,曾了了立即打电话给当时还在县发改委当科长的赵大鹏,问报纸上说的要在全市选几个点建设美丽乡村的事有没有。
赵大鹏说有。赵大鹏说我们发改委和县住建委也正在一起物色基础较好的乡村,最好是古村落。
曾了了说你看我们曾家村行不行。
赵大鹏说,曾叔,你是想在我们曾家村建美丽乡村?
曾了了说,是,我有这种想法。
赵大鹏说,曾叔……
曾了了说,是不是我们曾家村不行?
赵大鹏说,曾叔,也不完全是。
曾了了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曾了了随后把电话打给了方明。
以前在上班的时间内,曾了了是不会打电话给方明的。一年到头,曾了了给方明打不了几个电话,一般都是方明主动给曾了了打电话,大多是问曾了了什么时候有空去县城。言下之意曾了了明白,但曾了了总是说没空,即便是有空真的去了县城,曾了了也不会去找方明。
曾了了这会儿有些耐不住了,他觉得这事既然赵大鹏那儿有难度,那就必须得找方明了,也许只有方明,才能把这件大事办成。
方明很快接了电话。
方明说,曾叔,你来县城了?
曾了了说没有,我在村里。
方明说曾叔,你有什么事吗?
曾了了说,有点事。
方明说,曾叔,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曾了了说,我想在曾家村建美丽乡村,你看中不?
方明说,行啊!这是好事啊!
曾了了说,那行,如果不麻烦的话,你帮我们关注一下。
方明说,曾叔,你放心好了,我马上就安排人来办。
挂了电话,曾了了立即把马一之叫了过来,叫马一之当场联系到了市里的一家规划公司。规划公司的几个人下午赶到村里时,赵大鹏的电话来了。
赵大鹏说,曾叔,方明把事情办好了。
曾了了说,难为你们了!
赵大鹏说,这是方明出面办的,刚才我们局长让我明天带两个单位的人到我们曾家村走走。
曾了了说,行,你回来吧!带多少人都行。
赵大鹏说,我知道了,曾叔。
曾了了说,那你忙吧!
挂了电话,曾了了亲自带着规划公司的几个人,在曾家村前前后后转了几个圈。
第二天,赵大鹏带着县发改委住建委两个单位七八个人来到曾家村时,曾了了已经拿到了规划公司为曾家村规划设计好的美丽乡村效果图。来人看了规划图说,曾叔,你的动作真快啊!
曾了了说,不快不行啊,咱得抓住国家的好政策,给老百姓办点实事对不?
来人说,是是是,曾叔真是了不得。
曾了了说,关键还是要靠你们支持。
来人说,应该的,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曾了了说,谢谢!要不我们先到外面走走,你们再实地考察一下。
来人说,行了,我看曾家村就不错,没啥问题。
曾了了说,不看了?
来人说,不看了不看了,有曾叔在這儿主持,我们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去打牌。
曾了了说,那行。
曾了了让赵大鹏把一起来的客人带到了村后面的那两间空房子里。房子里曾了了已经提前让人打扫干净了,并且一应东西全部准备妥当。
当天,一帮人在曾家村吃了晚饭后,考察才算完全结束。临走时曾了了让刘天宝把几个大纸盒塞在了他们的车子后备箱里。
两个月后,曾家村被县里列为了全县第一个市级美丽乡村。
从动工的第一天起,曾了了每天就泡在村上,一般的事情他都让马一之去办。
经过大半年的忙碌,全县第一个市级美丽乡村曾家村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全村几十户人家,清一色青砖绿黛瓦马头墙,并被整齐地安放在由四条宽敞的水泥路拼成的各个方格内,错落有致,整齐划一。在村后的那块地面上,一幢三进前低后高的院落格外地显眼。就是为了这幢院落,曾了了没少动过心思,也引来了不小的争议,但最后还是建成了。在将村内绿植、文化广场以及村前小河上的仿古石桥全部建成后,曾了了立即向乡里递交了辞呈。
曾了了在递交辞呈时义无反顾,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决心。
从乡里回来,曾了了就像今天一样,独自一人来到这幢已经命名的曾家祠堂,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但今天,曾了了的心里却与几年前的那天有着天壤之别。
曾明一直站在门外,看着站在屋里的曾了了,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父子俩就那么一里一外的相对而立。
昨天上午,曾了了亲自上门去找龙子虚,这是曾了了几十年来第二次上门找龙子虚。第一次去找龙子虚时是两年前,当时龙子虚刚从常务副县长位置上退下来。
龙子虚听曾了了说了事情,二话没说,立即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几个电话在打下来,事情基本上就办得差不多了。
龙子虚说,老哥,事情只能这样了。
曾了了说,这样就行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老弟你啊!
龙子虚说,老哥,你言重了,当初要不是你救我一遭,我龙某可能早就扔在了曾家村了。
曾了了说,哪会呀,没那么严重。
龙子虚说,行了,咱俩都别客气了!中午我让你弟妹炒两个小菜,你就在我家吃饭。
曾了了说,我现在真的吃不下,我还得回去教训教训那个狗崽子,哪天事情结了,我一定来陪老弟喝一口。
龙子虚说,那也行。
從县城回来,曾了了把曾正叫到刚刚建好曾家祠堂,把事情告诉了曾正。曾正听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曾正说,叔,谢谢你了!
曾了了说,你知道你犯的什么错误吗?
曾正说,死罪。
曾了了说,知道就好。
曾正说,叔,我再也不会了。
曾了了说,这样的事还有第二次吗?
曾了了说了扫了眼曾正,又说,正儿,你记着,一个人不犯错是头猪,但犯了错误不改那就是一头活猪。几年前我就叫人提醒过你,你说你改没改?
曾正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曾了了说,行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了,曾了了抬脚就走。
可是,昨天,曾了了再次找到龙子虚时,龙子虚却犹豫了。
龙子虚说,老哥,这次不是我不帮忙,这事我确实帮不上啊!再说了,现在这种环境下,谁也帮不上。
曾了了说,老弟,我也实在没办法了,你也知道,方明是我们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出了这种事情……
龙子虚说,是啊!可是,现在这种环境下,真的没人帮得上了。
曾了了说,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龙子虚说,没有,真的没有,只能看他方明自己的造化了。
说了,龙子虚长长地叹口气。
曾了了不再作声了,坐在龙子虚的对面,心里像塞了一只秤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曾了了知道,龙子虚没说假话。如果有半点希望,龙子虚是不会不管的。
曾了了就不明白,方明是什么时候跟那个招待所的女干部搞到一起去的,而且那么的不小心,被人家的丈夫拍了照片抓到了把柄。
方明毁了,毁的不仅是他一个方明,还包括他曾了了和龙子虚,几十年的心血培养,就在那么一瞬间被一个女人给毁了。
曾了了在龙子虚的家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却没有说上过多的话,就那么面对面地坐着。
曾了了知道龙子虚能够感到受他内心的不平静,那份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安与痛苦。曾了了也能真切地感受到来自龙子虚内心深处的无奈与叹息。
情去情来,上天注定。
曾了了离开时,龙子虚第一次没有起身相送,只说了句走啊!
曾了了说,嗯!
龙子虚说,好吧!有空来陪我喝一杯。
曾了了说,一定。
随后,曾了了就走了。
曾了了出了那个小院,在外面却没有发现曾明。而此时,曾明正在关小梅的美食店里尽情地啃着鸭脖喝着中国宣酒。
天渐渐有些暗了,曾明想上前喊一声曾了了,可他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敢。直到曾了了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曾明也还一直站在祠堂的外面。
站在祠堂里面的曾了了似乎是被口袋里的手机声响惊醒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漫不经心地掏出了手机,然后举着手机走出祠堂。
这时,曾了了才发现站在外面的曾明。但曾了了从曾明跟前走过时,只是看曾明一眼,就只管把手机举到了耳朵边。
曾了了说,大鹏,有事吗?
曾了了说,方便,你只管说吧!
曾了了说,嗯!
曾了了说,我知道了。
曾了了说,行,我明天在家里等你……
曾了了站在那儿说话,曾明就一直站在离他不过三五米的地方。顺着曾了了举着手机的方向看过去,曾明突然发现,父亲曾了了的鬓角竟然有了白发,而且是一大撮白发,十分地显眼。
挂了电话,曾了了看都没看曾明一眼,抬脚便往高台下走。
刘天宝一个人还在名人墙前忙话。
这块矗立在村子口的名人墙是曾了了一手操办的。
在这进村口的显眼位置,当初的设计是安放一块大型的灵壁石,并在石头上刻上“曾家村”的字样,作为进村的标志,也算是一处风景。可当曾了了在电视上看到某个村的介绍后,他就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将原来定购的灵壁石退掉,而用那笔钱来修建这么一面名人墙。
为此,曾了了让马一之再次将那几个规划人员请了过来。为了让对方了解自己的意思,曾了了让那几个人提供了好几个设计方案,最后曾了了选中其中青砖绿瓦马头墙的设计。这面墙的设计风格与全村的房屋风格完全一致,不张扬,却又大气厚重。
名人墙建起来后,曾了了让刘天宝把曾家村所有在外工作的人和在外上大学的孩子一个一个全部罗列了出来。没想到这一算下来竟然有好几十人,有的虽然不是曾家村的人但在曾家村生活过许多年,如龙子虚这样的;有的是土生土长但后来搬出曾家村的人,方明就是其中之一。当刘天宝把收集上来的人员名单交到曾了了手上时,曾了了很是高兴,在曾了了看来,这是刘天宝当村民组长以来干得最让他满意的一件事情。
在曾了了的亲自监督下,县文化馆的三位老师用了整整两个周末的时间,终于将那几十个人的形象和事迹全部绘制到了墙上。
名人墙建成的那天,除了在外面上大学不能赶回来的孩子,曾了了把龙子虚和方明等上了榜的人全部请了过来。那些被请来的人看到自己被曾了了树榜立传,面子上虽然有些过不去,可心里着实欢喜,因为曾了了让他们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梦,也说明村上的老百姓对他们的认可和肯定。为此,在当天晚上的酒席上,有好几个人竟然醉得一塌糊涂。
让曾了了始料不及的是,在名人墙建好几个月后,在乡里当党委副书的曾正就出事了。曾正不仅涉嫌强奸幼女而且还贪污公款。当曾了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恨不得拿把刀子将曾正剁成肉泥。
很快,曾了了就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屋漏偏遭连阴雨的滋味。就在曾正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后不久,在县城关镇派出所当所长的刘宇定,因为给黑社会势力充当保护伞被撤职。在县医院当副院长的马祥因为在医院大楼基建工程中收取建设方的钱物而被双规。接着就是在邻乡当乡长的胡明知被逮捕……
原本绘制在名人墙的人员被刘天宝用涂料一个接一个地抹去,名人墙开始不再光鲜,就像一副精美的画卷被人突然泼上一摊污渍而变得有些不堪入目。
曾了了走到名人墙前时刘天宝还在用毛巾擦着墙上的灰尘。
曾了了说,天宝,别擦了。
刘天宝说,快好了。
曾了了说,天宝,你明天找几个人,把这面墙拆了。
听曾了了这么说,刘天宝突然住了手,转身直直地看着曾了了。
曾书记,你要把这面墙拆了?
曾了了点点头,是,拆了吧!
刘天宝说,曾书记,这面墙拆了多可惜啊!
曾了了说,拆了吧!最好今天晚上就拆。
刘天宝说,那拆了咋办?
曾了了说,拆了后,你到后山上挖几棵迎春树栽上。
刘天宝点点头,行,我马上就去找人。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曾明一直跟在曾了了的后面,直到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自家的小院。
曾了了和曾明进屋后,曾明的母亲就开始端菜。曾明准备到厨房去帮一下母亲,可曾了了却叫住了他。
曾明本能地嗯了一声,站住脚,看着曾了了,心里突然就悬了起来。
曾了了说,你那个山庄还在建?
曾明说,是。
曾了了说,你别建了,谁要你就赶紧让给谁。
曾明说,爸……
曾明有些急了,盯着曾了了。
曾了了摆摆手,没让曾明再说什么。
随后,曾了了走到过去,把身子扔进沙发里。曾明看了看父亲,此时的父亲就像一摊烂泥,软在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