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木木
新的一年,我的母亲要结婚了。
今年回家,看到母亲,她烫了头,染了颜色。多少年不曾见过她这样打扮了,我悄悄问张叔:“我妈好看吗?”张叔挠挠头,有点害羞,笑着说:“好看,好看。”
母亲在老家的技校门口摆摊卖馄饨,张叔在旁边卖烤地瓜。我早就看出张叔对母亲有意思,但凡母亲有什么重活,他都抢着干。几个月前,母亲打电话,准备跟我说结婚的事情,却支支吾吾讲不出口,只说张叔帮她干了这个做了那个。我笑,顺着这话往下说:“你就和张叔一块过吧,挺好的人。”
张叔40多岁,年轻的时候在工厂上班,手不小心被吸进了机器里,半条胳膊没有了。从工厂出来后,靠摆摊卖地瓜营生。这么多年,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我妈跟我说,张叔知道了我这么支持他们的婚事,对我十分感激。
回想父母离婚后的这些年,我和母亲相伴着生活,日子过得艰难且乏味,但也足够安稳。这些年,母亲为了供我念书吃了很多苦,应该有个好男人来照顾她。
15岁那年的冬天,父亲做生意赔了,还欠了别人十几万元。母亲那时在制衣厂上班,父亲每天拿着母亲挣的钱去买彩票,在彩票站一待就是一天。晚上回来,他就和母亲吵架。最激烈的那一次,父亲抡起一个板凳砸向母亲。
不久,父母离了婚。他们把房子卖了,还了钱,剩下的十几万元分了3份,父亲拿走一份,母亲一份,剩下一份,留给我念书。我和母亲,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因为离婚和搬家,母亲生了病,也因长时间不上班被工厂裁掉。我们过得很拮据,那段时间母亲严重失眠,感觉她一下子就老了。
后来,她发现卖小吃可以多挣点钱,就开始卖馄饨。记得有一天,她生意很好,赚了200多元。晚上回家,她给我钱让我去买排骨,结果发现那是张假币。在寒风里辛苦了半天的收获一下子没了,饭桌上她忍不住掉了泪,又怕我看见,赶紧放下碗筷转身去干活。
从那刻开始,我决心好好念书。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出人意料地考了班里第一。班主任特地嘱咐我,一定要让母亲去开家长会,让她谈一谈教育心得。她破天荒地让我陪她去商场买衣服。那天,她看中了一件打折的羽绒服,最终却没买。待我们回家后,我返回去,把那件衣服买了下来。她看见我把那件衣服带回家时,一边笑一边红了眼眶。
后来,我去了南方上大学,闲时给杂志投稿。母亲把那本印了我三四页文章的书翻了好多遍,那文章是写她摆摊的那条街上的事情。她拿着那本杂志去给街上的人看,他们都说她好命,养了个好儿子。
但我觉得,其实是我好命。我能够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多亏了母亲。她是那种最普通的中国式母亲,质朴且温暖,温柔又强大。
新年夜,电视机里放着喜庆的歌,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烟火,忽明忽亮。 我们坐在电视机前,对着满桌子菜聊天,就像一家三口。我和张叔喝了些酒,张叔喝着喝着突然掉了泪,说好多年没人一起吃年夜饭了。那天张叔把房产证给了母亲,他说他忙了半辈子,只为有个房子,有个老婆,现在还有了个现成的儿子,这一切,都多亏了母亲。
过了年,母亲随张叔回了趟老家。那天晚上,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我问:“在那边好吗?”母亲说:“他们对我可好了,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我,多少年没人对我这么好了。”说着说着,母亲哭了。
到了我要回学校的时候,技校也开学了。那是馄饨摊新年開张的第一天,母亲和张叔老早出了门。我在家收拾完行李,也打算到技校门口去看看。隔着老远就看见母亲的馄饨摊围着人。母亲包着馄饨,张叔负责下锅。一摞厚厚的馄饨皮放在母亲的左手边,她一边包一边和摊子前面的学生说话。张叔把面板上的馄饨拢起来,准备往锅里下。两人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等到把锅盖揭开,蒸汽一下子从锅里涌出来,母亲的表情模糊了起来。
我抬起头,雪还没有停,但是太阳出来了。新年一过,天气就要转暖了。今天的雪比往常温和了许多,它们纷纷扬扬地落下,优雅得像写诗一样。
(小朱摘自《家人》2018年2期)